深秋的夜,寒意浸骨。青阳村大多人家早已熄灯歇下,唯有村东头蜂窝煤作坊旁值守的窝棚里,还亮着一点如豆的灯火,负责夜间看守的村民裹着厚袄,靠着炉火打着盹。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一道黑影如同鬼魅,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溜到了作坊背风的角落。那里堆放着大量已经晾干、等待装车运送的蜂窝煤,以及许多用于制作煤饼的干燥煤粉和作为粘合剂的细碎麦草。黑影动作麻利,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用力吹燃,橘红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映出一张扭曲而阴鸷的脸——正是陈识!
他眼中闪烁着疯狂而怨毒的光芒,低声狞笑:“陈羽……我看你这下还怎么得意!没了这作坊,我看你拿什么嚣张!”
他毫不犹豫地将燃着的火折子丢进了干燥的煤粉和麦草堆中。秋冬物燥,那点火苗如同遇到了最好的助燃剂,瞬间便舔舐开来,发出“噼啪”的轻响,火势迅速蔓延,很快便引燃了旁边堆砌如山的蜂窝煤!
“走水啦!走水啦!作坊走水啦!!”
凄厉的惊呼划破了夜的宁静。值守的村民被浓烟和火光惊醒,连滚爬爬地冲出窝棚,看着眼前迅速扩大的火海,吓得魂飞魄散,一边嘶声力竭地大喊,一边慌乱地寻找能扑火的东西。
锣声、呼喊声、犬吠声瞬间响彻整个青阳村。一家家灯火接连亮起,村民们从睡梦中惊醒,看到村东方向冲天的火光,无不骇然变色!
“是作坊!是蜂窝煤作坊!”
“快!快去救火!”
陈羽几乎是和村长陈永贵同时赶到现场的。看着那在夜风中疯狂肆虐的火焰,吞噬着村民们辛辛苦苦制作出来的煤饼和原料,陈羽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怒意自心底勃然升起!这火,起得太蹊跷!
“快!组织人救火!就近取水!隔离火源!别让火势蔓延到旁边的草料场和民房!”陈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嘶哑着嗓子大声指挥。他身形如电,率先提起一个水桶,冲向河边。
陈永贵也急得跺脚,连声呼喊青壮上前。一时间,河边与火场之间,形成了一条混乱而忙碌的传递水桶的人龙。水泼在燃烧的煤堆上,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大片大片的白色水汽和黑烟,却难以迅速压制火势。蜂窝煤本身含有可燃成分,一旦烧起来,极难扑灭。
火光映照着陈羽沾满烟灰、紧绷的脸,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混乱的人群,试图找出任何可疑的迹象。他看到了匆匆赶来的老三陈石和老四陈川,看到了王大力、林青松等作坊骨干焦急救火的身影,也看到了……远远站在人群外围,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却又隐隐有一丝快意的陈识!
四目相对,陈识似乎被陈羽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随即强作镇定,也装模作样地拿起一个破盆,舀了点水往火场方向泼去,动作却显得无比敷衍。
陈羽心中已然明了七八分!好一个祸起萧墙!好一个狠毒的二弟!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将近一个时辰,在全村人的奋力扑救下,才终于被控制住,没有蔓延开去。但作坊靠近边缘堆放成品和原料的区域,已然化为一片焦黑狼藉的废墟,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烟焦味,损失惨重。初步估算,烧毁的蜂窝煤不下数千块,还有大量原料和几个临时工棚。
村民们看着眼前的惨状,无不痛心疾首,议论纷纷。
“天杀的!怎么会突然起火?”
“值守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这下损失大了!咱们的分红可怎么办啊!”
“听说最近煤饼卖得好,莫不是招了哪路神仙的眼?”
陈永贵脸色铁青,看着焦黑的废墟,心痛得直抽抽,这可都是村里的钱啊!他强打精神,安抚村民,并下令严查起火原因。
陈羽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协助清理现场,安抚受损严重的几户参与生产的村民。他知道,此刻追究,陈识绝不会承认,没有确凿证据,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然而,他没想到,更恶毒的攻势,紧随其后而来。
就在火灾发生后的第二天,一股阴险的流言如同瘟疫般,悄然在青阳村蔓延开来。流言的焦点,并非直接指向陈羽,而是对准了他家中那位性情温婉、默默操持家务的薄淑萍。
“……听说了吗?陈大郎家那个薄氏,可是个命硬克夫的!”
“可不是嘛!听说她先前嫁人,还没洞房就把新郎官克死了!这才被赶回娘家!”
“啧啧,这等不祥之人,进了谁家门,谁家就要倒大霉!”
“我看这次作坊走水,八成就是她方的!她一来,咱们村就没安生过!”
“没错没错!还有那个苏氏,罪臣之女,身上带着晦气!那个小的薄氏,看着也不是个安分的!”
“三个女人,没一个省油的灯!陈大郎这是被迷了心窍,招了灾星进门啊!”
流言越传越离谱,越传越恶毒。起初还只是窃窃私语,很快便成了公开的议论。一些本就对陈羽迅速崛起心存嫉妒,或是因未能加入作坊而心怀不满的人,更是添油加醋,将污水拼命往三个女人身上泼。
“克夫”、“罪臣之女”、“晦气”、“灾星”……这些字眼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小院中的三位女子。
薄淑萍首当其冲。当她从偶尔外出归来的薄淑秋口中,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时,整个人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中的针线篮“啪”地一声掉在地上,针线撒了一地。她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这“克夫”之名,是她心底最深的伤疤和恐惧,如今却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残忍地揭开、践踏!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指责她是个带来厄运的不祥之人。
苏晚晴听闻流言,虽然不至于如薄淑萍那般崩溃,但秀雅的眉头也紧紧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和愤怒。她深知这流言的恶毒,不仅攻击她们个人,更是在动摇陈羽的根基,离间他们与村民的关系。
薄淑秋年纪小,气性却直,听到有人背后编排她和姐姐、晚晴姐,气得当场就要冲出去与人理论,被苏晚晴死死拉住,委屈得直掉眼泪:“他们胡说!姐夫对我们那么好,我们家好好的,作坊着火关我们什么事!他们血口喷人!”
连带着陈沐、陈嫣几个孩子在外面玩耍时,也受到了其他孩童的指指点点和孤立。陈沐气得攥紧了拳头,眼睛通红,却牢记父亲的教诲,没有与人动手,只是死死咬着嘴唇,将弟妹护在身后。
小院上空,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阴霾所笼罩。往日的温馨安宁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和悲愤。
陈羽从作坊处理完火灾后续事宜回来,一进院子,便感受到了这凝重的气氛。看着薄淑萍红肿的双眼、苏晚晴眉宇间的郁色以及薄淑秋愤愤不平却又委屈的神情,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股滔天怒火瞬间冲上他的头顶,几乎要将他理智的弦烧断!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压下当场去找那些散播流言者算账的冲动。
他走到默默垂泪的薄淑萍面前,蹲下身,握住她冰凉颤抖的手,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淑萍,抬起头,看着我。”
薄淑萍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中充满了无助和自责。
“听着,”陈羽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这火,是有人故意放的!这流言,是有人恶意散布的!这一切,与你无关,与晚晴无关,与淑秋无关,与你们任何人都无关!你们是我陈羽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这个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谁敢欺辱你们,就是在欺辱我陈羽!”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苏晚晴和薄淑秋,最终落在闻声从屋里出来的陈沐和陈泽身上,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宣誓:
“这个家,只要有我在,就绝不会被几句恶毒的流言击垮!作坊被烧了,我们可以重建!流言如刀,我便铸甲护身!你们信我,我定会查出纵火真凶,揪出幕后黑手,还你们清白,让那些宵小之徒,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的话语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家中惶惶的人心。薄淑萍看着他坚定无比的眼神,心中的恐惧和委屈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伏在他肩头,失声痛哭起来。苏晚晴眼中闪过泪光,却更多的是感动与坚定。薄淑秋也用力抹去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陈羽轻轻拍着薄淑萍的背,眼神却越过院墙,望向老宅的方向,冰寒刺骨。陈识,还有那些躲在暗处推波助澜的魑魅魍魉,这场仗,我接下了!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