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了如狼似虎的父母和二弟一家,破屋里终于暂时恢复了平静,只剩下浓郁的肉香和孩子们依旧有些惊惶的呼吸声。
老三陈石和媳妇刘翠娥看着大哥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手,脸上满是担忧和尴尬。
“大哥,你……你真没事吧?”陈石搓着手,讷讷地问道,“爹娘他们……唉,就是那么个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刘翠娥也低声道:“大哥,你刚醒,身子要紧,快坐下歇歇。”
陈羽看着这对老实巴交的夫妇,心中淌过一丝暖流。在这个冰冷彻骨的所谓“家”里,也就只有老三一家还存着点真正的情谊。根据记忆,原主疯魔这一年,若不是老三夫妇时常偷偷摸摸塞过来一点粮食、几根柴火,或者帮忙挑点水,这四个孩子恐怕真的早就追随他们母亲去了。
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走到那瓦罐旁。鸡肉炖得烂糊,汤汁奶白,香气扑鼻。他拿起那个唯一的、边缘豁口的粗陶碗,小心翼翼地舀了满满一碗,里面还有几块扎实的鸡肉和菌子。
“三弟,三弟妹,”陈羽将碗递向陈石,“这个,你们端回去。”
“哎呀!使不得!大哥!”陈石和刘翠娥像是被烫到一样,连连后退摆手,脸上写满了拒绝,“这怎么行!这是你好不容易才弄来的,给沐儿他们吃!我们不要!”
陈羽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老三,拿着。听大哥说。”
他目光扫过三个眼巴巴看着碗的孩子,又看向陈石夫妇:“这一年多,要不是你们时不时偷偷接济一点,沐儿、嫣儿、泽儿,还有小丫……他们估计早就熬不住,跟着他们娘一起去了。这份情,大哥记在心里。”
他强行将碗塞到陈石手里:“这点汤不多,你们端回去,给景哥儿和荷姐儿也尝尝。是我这当大哥的没能力,也没什么能给你们。就当……就当是大哥一点心意,也让侄子侄女沾点荤腥。”
陈石捧着那碗滚烫的肉汤,手有些抖,眼眶微微发红。刘翠娥也别过头,悄悄抹了下眼角。
“大哥,你说的这是啥话……”陈石声音有些哽咽,“沐哥儿、嫣儿姐、泽哥儿、小丫,他们都是我的亲侄子亲侄女,我看着他们这样,心里能好受吗?是弟弟没用……没本事,帮不了多少……”
陈羽拍了拍他结实的肩膀,露出一丝疲惫却真诚的笑意:“好了,不说这些了。大哥现在清醒了,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快回去吧,汤凉了就不好吃了。小心点,别让爹娘和老二他们看到。”
陈石重重点头,知道这碗肉汤要是被爹娘或者二哥看到,又是一场风波。他不再推辞,和刘翠娥对着陈羽和孩子们点了点头,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开门,快步离开了。
送走老三夫妇,陈羽闩上那扇被踹得有些松动的破门,虽然门板依旧漏风,但似乎暂时隔绝了外界的恶意。
他回到灶边,看着三个依旧紧张地看着他的孩子,努力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好了,没事了。来,我们吃饭。”
他找出家里仅有的两个破碗和一个木勺,将瓦罐里的鸡肉和汤分给三个孩子。没有足够的碗,陈沐和陈嫣合用一个,陈泽用那个木勺舀着吃,陈羽自己则干脆不用碗,打算等孩子们吃完再说。
孩子们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肉香对他们的诱惑是致命的。得到父亲的允许,他们再也忍不住,也暂时忘记了刚才的恐惧,围在瓦罐边,小心翼翼地吹着气,然后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别烫着。”陈羽看着孩子们吃得香甜,甚至因为久未尝肉味而被烫得嘶嘶吸气却舍不得吐出来的样子,心酸又满足。他拿起一小块没什么肉的骨头,慢慢啃着,将好的部分都留给孩子。
破屋里第一次响起了细微却满足的咀嚼声和吞咽声,空气中弥漫着肉香和一种短暂的、脆弱的温馨。
陈嫣将一块炖得烂糊的鸡胸肉努力吹凉,递到陈羽嘴边:“爹,你吃。”
陈羽看着女儿清澈却带着怯意的眼睛,心中暖流淌过,摇摇头:“爹不饿,嫣儿吃。”
“爹,吃!”小儿子陈泽也学着姐姐,用木勺颤巍巍地舀起一点汤,想要喂给父亲。
陈沐虽然没说话,但也停下了咀嚼,看着父亲。
这一刻,陈羽觉得,穿越过来承受这一切,似乎也值了。他张开嘴,接下了女儿和儿子递来的食物,细细咀嚼,味道似乎格外香甜。
他心中那个分家的念头越发清晰和坚定。必须尽快摆脱那一家子吸血鬼,带着孩子们过自己的日子。哪怕再苦再累,至少清净,不用整日提防来自“亲人”的算计和抢夺。
然而,厄运似乎专挑苦命人。
就在孩子们刚刚吃了个半饱,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满足的红晕时——
“砰!!!”
一声比之前王二梅踹门更加粗暴、更加响亮的巨响猛然炸开!
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院门,竟然直接被一脚踹得脱离了门轴,轰然向内倒塌下去,砸起一片尘土!
一个粗嘎嚣张的大嗓门随即吼了进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陈大郎!你个王八蛋!欠咱们的钱不还,居然还有钱买鸡吃?怎么着,真当我王二麻子那么好欺负是吧?!”
另一个尖细些、带着流里流气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就是!陈大郎,说好的把你家大闺女卖给镇上齐员外家做丫鬟的,白纸黑字,卖身契你都按了手印,怎么?现在想不认账了?鸡都吃上了,看来是不缺钱,想反悔?!”
尘土飞扬中,两个身影堵在了门口。一个满脸麻子,身材粗壮,另一个瘦高个,脖子上长着一个显眼的肉瘤,正是村里游手好闲、专干些欺压良善、放印子钱勾当的地痞流氓,王二麻子和陈瘤子!
这两人一出现,屋内的温馨瞬间荡然无存!
陈羽的怒火“噌”地一下直冲头顶!尤其是听到“卖闺女”三个字,更是让他双目瞬间赤红!
原主的记忆碎片涌上——他确实因为酗酒和绝望,向这王二麻子借过几百铢钱的印子钱,利滚利已经是个不小的数目。但他绝对没有签过什么卖女儿的卖身契!这分明是看他们家好欺负,趁机讹诈!
今天这破院门遭了两次灾!第一次是亲生父母来抢食,他碍于孝道不能如何,憋了一肚子火。现在这两个地痞流氓也敢来踹门讹诈,还口出污言,竟敢打他女儿的主意!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陈羽彻底爆发了!
“操你娘的王二麻子!陈瘤子!”陈羽怒吼一声,二话不说,操起刚才放在手边的顶门棍,像一头发怒的豹子,直接朝着门口那两个身影扑了过去!
“没影的事,你俩他妈乱嚼什么蛆!让你俩脚贱!让你俩踹老子门!今天不打断你俩的狗腿,老子就不姓陈!”
他虽然身体虚弱,但盛怒之下,又有着前世练过些拳脚的底子和一股不要命的狠劲,棍子抡起来虎虎生风,没头没脑地就朝着王二麻子和陈瘤子砸去!
王二麻子和陈瘤子没想到这陈大郎疯了刚醒,不仅敢顶撞爹娘,现在居然还敢直接跟他们动手!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棍子扫到几下,疼得嗷嗷直叫,慌忙后退招架。
“哎哟!陈大郎你他妈真打啊!”
“反了你了!欠钱不还还敢打人!”
门外顿时鸡飞狗跳,咒骂声和棍棒声乱成一团。
而屋内,刚刚感受到一丝父爱和温暖的三个孩子,在听到陈瘤子那番“卖闺女”的话时,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陈沐猛地站起身,脸色惨白,一下子将妹妹陈嫣死死护在身后,看着门外正与人厮打的父亲,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不解、愤怒和彻底的失望。
陈嫣更是浑身发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看着父亲状若疯虎的背影,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尖声问道:“爹爹!他们……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你要把我卖掉?!!”
正护着妹妹的陈沐,也猛地转过头,赤红着眼睛对着陈羽吼道:“原来你去打野鸡让我们吃饱……就是为了好卖掉大妹是吧?!是不是?!!”
小儿子陈泽被这接连的变故和兄姐的哭喊吓坏了,手里的木勺“啪嗒”掉在地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角落木筐里的小丫,也被这巨大的动静和哭喊声惊动,发出了响亮而不安的啼哭。
孩子们的哭喊声、质问声,像一把把尖刀,狠狠刺进正与地痞搏斗的陈羽心里。
他动作一滞,王二麻子瞅准机会,一拳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陈羽踉跄后退,嘴里泛起一股腥甜。但他顾不得疼痛,猛地回头,看向屋内那几个眼神破碎、充满绝望和恐惧的孩子。
“不是!沐儿!嫣儿!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急声大吼,想要解释。
但王二麻子和陈瘤子又恶狠狠地扑了上来。
屋内是孩子们绝望的哭喊和质问,屋外是地痞凶狠的攻击和污言秽语。
陈羽腹背受敌,心如刀绞。
这该死的老天爷!这操蛋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