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鲜红手印,迈出祠堂大门的那一刻,陈羽只觉得萦绕在心头多年的阴霾被骤然撕裂,一股带着草木清香和自由气息的凉风扑面而来,虽已是深秋,却让他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都透着说不出的舒畅。净身出户?那破旧老宅里的几亩薄田、几间漏雨的茅屋,还有那点可能早已被陈识掏空或父母死死攥着的微薄积蓄,他从未放在眼里。真正珍贵的,是此刻站在他身边,眼神同样清亮、脊梁同样挺直的三弟陈石、四弟陈川,以及不远处,正用混合着担忧、信任与期盼目光望着他的妻儿们。
有手有脑,有心有力,何愁不能在这天地间,重新挣下一份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业?
“大哥……”陈石的声音还有些哽咽,但眼神已然不同,那是一种挣脱樊笼后的茫然与兴奋交织的复杂情绪。陈川也用力吸了吸鼻子,抹了把脸,看向陈羽:“大哥,以后我们都听你的!”
陈羽伸出手,重重拍了拍两个弟弟的肩膀,力道沉实,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与决心:“好!从今往后,我们兄弟三人,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没了那摊烂泥般的牵绊,正好甩开膀子,干出一番名堂!”
他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家人。苏晚晴迎着他的目光,微微颔首,眼中是全然的理解与支持。薄淑萍轻轻拉着薄淑秋的手,虽然脸上还带着未散的惊悸,但眼神已渐渐安定。陈沐更是挺起了小胸脯,仿佛一瞬间又长大了许多。
“回家。”陈羽言简意赅,率先迈步。这个“家”,指的是村西头那座修缮一新、由他和三位妻子、四个孩子共同构筑的小院。
一行人回到小院,关上院门,仿佛将外界的纷扰与恶意都隔绝开来。院中,蜂窝煤炉依旧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陈羽让众人在堂屋坐下,他知道,虽然分家之事已定,但后续的琐碎与规划,仍需即刻安排。
“三弟,四弟,”陈羽看向陈石和陈川,“既已分家,住处是第一要务。我这边院子虽经修缮,但也仅够我们一家居住,且长久挤在一处也不是办法。”
陈石连忙道:“大哥,我们暂时可以回老宅那边……”话说出口,他自己都顿住了,脸上露出苦涩。回老宅?且不说父母和陈识的脸色,单是那份压抑和随时可能再起的冲突,就让他心生抗拒。
陈羽摇头:“既然出来了,就不要再回去看人脸色。这样,”他略一沉吟,“我这院子旁边,还有一小块空地,本是预留的菜园。眼下冬日,也不急着种菜。我们兄弟三个,再加上村里相熟的工匠,抓紧时间,先在上面搭两间能遮风挡雨的简易土坯房,你们两家暂时委屈一下,先住着。等开春后,手头宽裕了,再选址给你们另起新居,如何?”
陈石和陈川闻言,眼睛顿时亮了。能住在大哥附近,相互有个照应,又不用再面对老宅那些人,这简直是求之不得!虽然暂时是土坯房,但能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清静的空间,已是他们之前不敢想象的了。
“好!太好了!谢谢大哥!”陈石激动地说。
“大哥,我有力气,搭房子我能干重活!”陈川也摩拳擦掌。
“自家人,不说谢。”陈羽摆摆手,“眼下已是深秋,天气说变就变,此事宜早不宜迟。下午我便去找永贵伯,说明情况,批下那块地的使用权,顺便请王大叔(村里擅长泥瓦活的)过来帮忙规划。材料方面,土坯我们自己打,木材我去镇上买些,屋顶先用茅草,对付过这个冬天再说。”
他思路清晰,安排得井井有条,让原本还有些茫然的陈石和陈川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住处安排好,接下来便是生计。”陈羽继续道,“三弟,你性子踏实,肯下力气。蜂窝煤作坊虽然前番遭了火灾,损失不小,但根基未毁,‘献技于官’的计划也要继续推进。重建作坊、恢复生产需要人手,你便带着翠娥,先在作坊里做事。工钱按村里的标准算,绝不会亏待你们。等以后路子更宽了,再看有没有更适合你们的营生。”
陈石和刘翠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希望。在作坊做事,有稳定收入,还能跟着大哥学东西,这比他们在老宅埋头种地、却看不到出路强太多了!
“四弟,”陈羽又看向陈川,“你脑子活络,之前跟着我在县里售卖,也积累了些经验。眼下有两件事你可以做。一是协助我处理与县衙接洽‘献技’的相关事宜,跑腿传话,整理文书,这些需要个机灵人。二来,作坊恢复生产后,销售渠道需要重新梳理和拓展,你不能只盯着夏西镇和延昌县,附近几个乡镇,甚至更远的地方,都可以去探探路。这差事辛苦,也有风险,但做得好,前途比单纯在作坊干活要广。你敢不敢接?”
陈川听得心潮澎湃!他本就嫌种地枯燥,喜欢与人打交道,陈羽给他指的路,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他立刻挺起胸膛:“大哥!我敢!我一定好好干!绝不给你丢脸!”
安氏也抚着肚子,看着丈夫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将两个弟弟的短期安排妥当,陈羽心中稍安。他知道,这只是开始,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让他们真正立起来,拥有独立谋生的能力,而不仅仅是依附于自己。
“至于养老钱和粮食……”陈羽提到这个,语气平静,“既然当着全村人的面承诺了,我们便按期足额给付。三弟四弟,你们刚开始,手头不宽裕,头一年,由我这边先垫付,你们记着账,日后宽裕了再还我。以后,我们三房均摊。”
陈石和陈川连忙点头,心中对大哥更是感激。他们知道,这是大哥在帮他们渡过最初的难关。
一家人正商议着,院门被敲响。陈沐机警地跑到门后询问,原来是村长陈永贵来了。
陈永贵进门,看着屋内虽然简陋却气氛融洽的景象,心中感慨万千。他将一份盖了村里公印的文书递给陈羽:“大郎,分家文书村里已备案。旁边那块空地,我也跟其他族老打过招呼,准你们先用着搭房。需要村里帮什么忙,尽管开口。”
陈羽接过文书,道了谢,顺势将打算搭房以及安排两个弟弟在作坊做事的事情说了。
陈永贵点头赞成:“正该如此!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们能这样想,这样做,很好!作坊那边,纵火的事,我和几位族老还在查,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他说到最后,语气也带上了厉色。显然,老宅那边今日的所作所为,也让这位族长彻底寒了心。
送走陈永贵,陈羽立刻行动起来。他让苏晚晴帮着计算搭两间土坯房所需的物料和大致费用,让薄淑萍和薄淑秋准备晌午饭,招待即将来帮忙的王大叔和两个弟弟。自己则带着陈沐,拿了钱,直接去镇上采购急需的木料、工具等物。
陈石和陈川也没闲着,立刻回家(老宅那边,他们只是去取自己仅有的几件破旧行李和铺盖,面对王二梅的哭嚎和陈识阴冷的目光,两人一言不发,拿了东西就走,态度决绝)拿了铁锹、锄头等工具,开始在陈羽指定的空地上清理杂草、平整地基。
村里的消息传得飞快。陈羽三兄弟净身出户、却立刻联手在村西头规划新家的消息,很快便取代了早上的闹剧,成了新的谈资。
“啧,陈大郎真是这个!”有人竖起大拇指,“有魄力!净身出户眼睛都不眨一下!”
“关键是人家有本事!没了老宅那点东西,人家照样能活得更好!”
“陈石和陈川也跟着出来了,看来老宅那边是真把人逼到绝路了。”
“活该!陈老栓和王二梅,以后就守着他们那宝贝二儿子过去吧!看陈识能不能给他们挣来每年六两银子!”
“听说陈大郎还要按最高标准给养老钱呢,这仁至义尽了!”
“是啊,以后就看他们兄弟三个折腾吧,我看好他们!”
舆论的风向,彻底倒向了陈羽这边。他用实际行动和强大的行动力,赢得了村民的尊重和认可。
下午,王大叔带着工具过来,看了场地,和陈羽商量好房屋的朝向、结构。陈羽结合前世的一些见识,提了些利于采光、保暖的建议,让王大叔啧啧称奇。陈石和陈川更是甩开膀子,挖地基、和泥、脱土坯,干得汗流浃背,却满脸都是充实的光彩。
苏晚晴和薄淑萍做好了饭菜,虽是粗茶淡饭,但量足管饱,热情地招待王大叔和帮忙的兄弟俩。薄淑秋带着陈嫣、陈泽,给干活的大人们端茶送水,小院里一派热火朝天又温馨和睦的景象。
陈羽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踏实感。偏心父母已成过往,曾经的压抑与不公,如同被秋风吹散的落叶,再也无法影响他分毫。眼前的困难是暂时的,住处、生计,都在一步步解决。更重要的是,他身边凝聚起了真正可以信赖的家人和兄弟。
夜幕降临,帮忙的王大叔和两个弟弟都回去了。陈羽站在院子里,看着旁边空地上已经初具轮廓的地基轮廓,又望向繁星点点的夜空。
净身出户又何妨?他失去的,是腐朽的枷锁和无休止的内耗;得到的,却是海阔天空的自由,和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的宝贵力量。
前路或许仍有坎坷,纵火真凶尚未查明,“献技于官”的计划还需推进,一家老小的生计担子依然沉重。但此刻,陈羽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与力量。
有手有脑,有家有兄弟,何惧从头再来?
他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转身走向亮着温暖灯光的堂屋。那里,有等他吃饭的家人,有需要他守护的温暖,更有他们共同谋划的、充满希望的新生与新活法。
这个冬天,或许会很忙,但注定,不会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