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夜晚,青阳村东头的陈家小楼却比往常更为热闹温馨。安氏的到来,如同一股温和的涓流,悄然填补了这个重组家庭某处细微的空白。她虽身体依旧虚弱,需要长期服药调理,但精神头明显好了许多,脸上不再是死气沉沉的蜡黄,而是多了几分活泛的血色。
此刻,堂屋里灯火通明。苏晚晴坐在窗边的绣架前,就着明亮的油灯,飞针走线,一幅喜鹊登梅图已初见雏形,栩栩如生。薄淑萍则在一旁的矮几上,耐心地教小丫(陈曦)认简单的字块,小丫头咿咿呀呀地跟着念,胖乎乎的手指头点着“人”、“口”、“手”,模样认真又可爱。安氏坐在一张铺了软垫的圈椅里,手里拿着针线笸箩,慢慢缝补着一件陈泽玩耍时刮破的衣衫,眼神慈和地看着满堂儿孙。她的针脚细密而扎实,依稀可见当年持家的利落。
薄淑秋和陈嫣从织布工坊下工回来,带回了新一批棉纱的样品,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哪种纱线织出的布更柔软。陈沐和陈泽在里屋温书,偶尔传来陈沐低声为弟弟讲解经义的声音。厨房里飘出晚饭的香气,是陈笑在准备一家人的膳食。
陈羽从砖窑厂回来,洗净手脸的尘灰,走进堂屋,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和乐融融的景象。他站在门口,一时间竟有些恍惚。穿越之初,面对四个嗷嗷待哺、家庭破碎的幼子,那种巨大的压力和茫然仿佛还在昨日。而如今,这个家不仅撑了下来,还增添了新的成员,充满了生机与希望。这一切,离不开他自己的努力,更离不开身边这些女子的付出与扶持。
“夫君回来了。”苏晚晴最先看到他,放下针线,起身迎上来,自然地接过他脱下的外衫,拍了拍上面沾染的少许碳灰。
“爹!” “姐夫!” 孩子们和薄淑秋也纷纷打招呼,脸上洋溢着笑容。
安氏也挣扎着要站起来,陈羽连忙快步上前制止:“岳母您坐着就好,不必多礼。”
“回来了就好,笑丫头饭快做好了,就等你开饭呢。”安氏看着这个女婿,越看越是满意。她活了半辈子,历经坎坷,深知在这样的世道,一个女子能遇到一个可靠、有担当又能创造安稳生活的男人是多么不易。她为自己苦命的女儿淑秋庆幸,也为侄女淑萍感到欣慰。
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在大大的八仙桌旁。饭菜算不上奢华,但荤素搭配,有糙米也有新收的小米熬的粥,还有一碟陈羽特意让陈笑炒的鸡蛋。席间,孩子们说着学堂和工坊的趣事,大人们聊着村里的闲话,气氛轻松愉快。陈羽注意到,安氏虽然吃得不多,但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偶尔还会给挨着她坐的薄淑秋夹一筷子菜。这种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对她而言,已是久违的奢侈。
饭后,陈沐主动帮着陈笑收拾碗筷,陈泽则缠着陈羽,要他讲《西游记》后面孙悟空被压在山下之后的故事。陈羽被磨得没办法,便简单说了说唐僧出世、观音寻取经人的情节,听得小家伙眼睛发亮,连苏晚晴和薄淑萍等都忍不住侧耳倾听。
“夫君,这后续的故事,我们何时开始整理?”苏晚晴轻声问道,眼中带着期待。参与《西游记》的创作,让她找到了超越日常家务的成就感和精神寄托。
“就这两日吧。”陈羽笑道,“前十回反响不错,刘掌柜催得紧,我们也该抓紧了。不过,不能图快,还是要保证质量。”
夜深人静,孩子们都已睡下。陈羽和苏晚晴在书房(一间专门辟出的小房间)里,一个口述,一个执笔,开始了第十一回“观音院僧谋宝贝 黑风山怪窃袈裟”的创作。烛光摇曳,映照着苏晚晴专注的侧脸和笔下流淌出的娟秀字迹。陈羽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宁静与满足。外界虽有风雨,但只要这个家在,他就有了最坚实的后盾。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陈羽享受着家庭温馨,筹划着工坊发展和书稿创作之时,针对他的恶意,并未因一次的挫败而消散,反而在阴暗的角落里酝酿着更毒辣的计策。
翌日,陈识再次悄悄来到了延昌县城,熟门熟路地钻进了张记布庄的后院。
张记布庄的孙掌柜,一个面团团富家翁模样、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中年男人,接待了他。两人分宾主落座,伙计奉上茶水。
“陈二爷今日前来,可是又有好消息?”孙掌柜抿了口茶,慢悠悠地问道。上次陈识怂恿薄老四去闹事,虽然没能撼动陈羽,但也让孙掌柜看到了这条“内线”的价值。
陈识脸上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容,随即又换上愤愤不平的神色:“孙掌柜,那陈羽,如今是越发得意了!”
“哦?此话怎讲?”孙掌柜挑眉。
“孙掌柜可知,近日县学里风行一本叫做《西游记》的话本?”陈识压低声音问道。
孙掌柜作为商场老手,三教九流的消息都有所耳闻,点了点头:“略有耳闻,听说卖得极好,翰墨斋的刘老儿靠它赚了不少。怎么,这和陈羽有何干系?”
陈识凑近些,神秘兮兮地说:“我怀疑,这本奇书,就是出自陈羽之手!”
“什么?”孙掌柜这次真的有些吃惊了,放下茶盏,“陈二爷,这话可有根据?陈羽不过一介乡野村夫,早年读书不成,怎会有如此文采?”
“孙掌柜有所不知!”陈识言之凿凿,“我儿进安在县学读书,亲眼所见,那书稿上的笔迹,极像陈羽那新娶的犯官之女苏氏的手笔!此女出身官宦,据说颇有才名。而且,前些时日,有人亲眼看见陈羽出入翰墨斋,与刘掌柜相谈甚欢!不是他,还能有谁?”
孙掌柜沉吟起来。如果陈识所言非虚,那这陈羽就不仅仅是靠奇技淫巧赚钱的匠户了,还可能是个能着书立说的“文人”。这双重身份叠加,若再让他积累起名望,将来就更难对付了。而且,翰墨斋的生意红火,也意味着陈羽又多了一条财路,更能支撑他的织布工坊。
“此子……还真是个祸害!”孙掌柜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张记布庄垄断延昌县布匹生意的局面绝不能被打破,更何况陈羽的工坊还掌握着可能颠覆行业的技术。
“孙掌柜,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坐大啊!”陈识急切地道,“工坊那边,有您运筹帷幄,我自当尽力。但这着书立说,沽名钓誉之事,也得给他搅黄了!否则,等他名声鹊起,我们再动他,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陈二爷有何高见?”孙掌柜不动声色地问。
陈识阴冷一笑:“要坏一个文人的名声,说难也难,说易也易。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一方面,找人散播谣言,就说这《西游记》并非陈羽原创,乃是他剽窃他人之作,或是其妻苏氏代笔,他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读书人最重清誉,一旦背上抄袭或靠女人扬名的名声,必然为人所不齿!”
孙掌柜微微点头:“这倒是个法子。另一方面呢?”
“另一方面,”陈识眼中闪过狠毒的光芒,“还得从他家里入手!上次我那不成器的岳父没能成事,是因为陈羽有了防备。但我们可以换个法子!我听说,薄淑秋那丫头的娘,被陈羽接到家里养病了?”
“确有此事。”
“哼,那薄老四虽然是个赌鬼无赖,但对他那卧病在床的婆娘,多少还有点挂念,至少那婆娘活着,他偶尔还能有个由头去讹点钱。如果我们让人去给薄老四递个话,就说陈羽接走安氏,并非好心,而是……而是看他婆娘有几分姿色,虽病弱,但别有风韵,接回家中,实则是……”陈识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孙掌柜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抚掌阴笑:“妙!妙啊!陈二爷此计甚毒……不,甚妙!若是让薄老四相信陈羽给他戴了顶绿帽子,以他那无赖性子,定然会不顾一切地去陈家闹个天翻地覆!到时候,家庭丑闻缠身,我看他陈羽还有什么脸面着书立说,还有什么心思经营工坊!说不定,他那几个妻妾之间,也会因此生出嫌隙!哈哈,好一招釜底抽薪,祸水东引!”
两个心怀鬼胎的人相视而笑,仿佛已经看到了陈羽焦头烂额、身败名裂的场景。
“此事,还需孙掌柜派人去办更为稳妥。”陈识道,“我那岳父,对我毕竟还有些防备。”
“放心,我自有安排。”孙掌柜自信满满,“你就等着看好戏吧!对了,工坊那边,原料和渠道的事,你也多上心。”
“明白!”陈识躬身应道,脸上露出了压抑已久的快意。
一场针对陈羽家庭和名誉的恶毒阴谋,就在这茶香袅袅的后院里,悄然拍板定论。而此刻的陈羽,还全然不知,一股更加污浊的暗流,正朝着他那个刚刚温暖起来的家,汹涌袭来。宁静的夏日天空下,乌云正在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