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村的祠堂,坐落在村子中央,是村中最大、最古老的建筑。青砖黑瓦,飞檐斗拱,门前两尊石狮历经风雨,默然肃立。平日里,祠堂大门紧闭,只有逢年过节或重大事件时才会开启。今日,因为陈羽家这场风波,沉重的木门再次洞开,露出里面幽深肃穆的厅堂。
村长陈永贵走在最前面,他年近六旬,身材不高,但脊背挺直,常年的田间劳作和村务管理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也赋予了他一种不怒自威的沉稳气度。作为陈姓的族老之一,又是现任村长,处理这种涉及宗族声誉和村内稳定的事件,他责无旁贷。
几位须发皆白、德高望重的族老紧随其后,其中包括王姓和林姓的代表。陈羽、陈识,以及被两个壮实村民看管着的薄老四,也依次走入祠堂。祠堂内,香烟缭绕,祖宗牌位层层叠叠,庄严肃穆的气氛让原本还有些喧闹的众人瞬间安静下来,连撒泼打滚的薄老四都收敛了许多,眼神闪烁,透着心虚和恐惧。
陈永贵先带领众人向祖宗牌位焚香行礼,然后才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几位族老分坐两侧。陈羽和陈识站在堂下,薄老四则被按着跪在地上。
“好了,”陈永贵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祠堂里,“现在没有外人,当着列祖列宗的面,都把话说清楚。陈识,羽哥儿指认你与张记布庄勾结,陷害自家族兄,你可认?”
陈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交加:“村长,各位叔伯!冤枉啊!我……我只是一时糊涂,去张记布庄打听过几次行情,绝没有勾结外人陷害大哥!是……是这薄老四自己心怀不满,跑去闹事,与我无关啊!” 他打定主意,咬死不认主谋之事,只承认有些往来。
薄老四一听,立刻急了,也顾不上害怕,嚷嚷道:“陈二爷!你怎么能不认账呢?明明是你找上我,说能帮我从陈羽那里弄到更多银子,还教我怎么说话,怎么闹事!你现在想撇清?没门!”
“你胡说!分明是你自己欠了赌债,想讹诈我大哥!”陈识反咬一口。
两人在祠堂上狗咬狗,互相攀扯,丑态百出。几位族老看得直皱眉头,王姓族老忍不住喝道:“够了!祠堂之上,祖宗面前,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陈永贵抬手制止了争吵,目光锐利地看向陈识:“陈识,你说你只是去张记打听行情,那我问你,张记布庄是县城大商户,你一个乡下农户,频繁去他后宅作甚?又为何偏偏在羽哥儿工坊出新布、书稿卖出之后,闹出这许多事端?天下有这么巧的事?”
陈识被问得哑口无言,冷汗涔涔而下。
陈永贵不再看他,转而问陈羽:“羽哥儿,你说陈识与张记勾结,除了今日之事和你的猜测,可还有其他凭证?”
陈羽拱手,不卑不亢:“村长,各位族老。凭证,眼下确实难以拿出铁证。但此事不难查证。张记布庄近日是否在打听我工坊原料渠道?是否在接触为我工坊供纱的农户?这些,只需派人稍加打听便知。此外,薄老四今日污蔑之辞,恶毒精准,直指我家庭名誉,若非有人背后指点,他一个赌鬼,如何能想出这等诛心之计?其目的,无非是想搅得我家宅不宁,工坊瘫痪,最终让张记得利。而谁能从中得利,谁便是幕后推手,不言自明!”
陈羽的话逻辑清晰,句句在理。几位族老低声交换意见,纷纷点头。他们都是人老成精,村里这些明争暗斗,心里跟明镜似的。陈羽的工坊带动了村里生计,砖窑厂更是五村受益,陈羽如今还是朝廷挂了号的“承事郎”,于公于私,他们都必须站在陈羽这边。
陈永贵沉吟片刻,心中已有决断。他重重一拍椅子扶手,沉声道:“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陈识,你身为陈姓子弟,不思团结族人,反因嫉妒之心,勾结外姓商人,构陷族兄,险些酿成大祸,败坏我青阳村和陈姓声誉!薄老四,你嗜赌成性,讹诈贤良,污人清白,更是罪加一等!”
他目光扫过众人,宣布处置决定:“陈识,罚你于祠堂禁闭三日,向祖宗忏悔!并罚没你家今年村中砖窑厂分红的一半,补偿羽哥儿名誉损失!日后若再敢生事,定逐出宗族,绝不宽贷!”
“薄老四,”陈永贵厌恶地看着他,“你非我村中人,本应送官究办。但念你尚未造成实际恶果,且羽哥儿宽厚,不愿深究。现责令你立刻离开青阳村,永不得再踏入半步!若再敢来骚扰,打断你的腿!”
陈识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他知道,经此一事,他在村里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薄老四则如蒙大赦,连连磕头,被村民拖了出去。
处理完这两人,陈永贵语气缓和下来,对陈羽道:“羽哥儿,让你受委屈了。村里绝不会纵容此等恶行。你为村里做的贡献,大家都看在眼里。回去好好安抚家人,工坊和砖窑厂的事,还要你多费心。”
陈羽躬身行礼:“多谢村长和各位族老主持公道。陈羽感激不尽。定当竭尽全力,不负众望。”
从祠堂出来,已是夕阳西下。陈羽深吸一口带着晚霞味道的空气,胸中的郁气消散了不少。虽然没能彻底钉死陈识和张记的直接勾结证据,但这次当众揭露和祠堂公议,足以震慑宵小,短期内陈识和张记应该不敢再明目张胆地使坏了。
他回到家中,苏晚晴等人早已焦急地等候多时。见陈羽平安回来,且神色轻松,众人这才松了口气。陈羽将祠堂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略去了些细节,只强调村长和族老们明察秋毫,已经严惩了陈识和薄老四。
安氏听完,老泪纵横,拉着陈羽的手哽咽道:“姑爷……真是……真是连累你了……要不是我们娘俩……”
“岳母千万别这么说。”陈羽连忙安慰道,“我们是一家人,祸福与共。何况这次是恶人故意陷害,与您和淑秋无关。经过此事,以后反而更清净了。”
薄淑秋也红着眼圈道:“姐夫,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和娘……”她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地擦了擦眼睛。
陈羽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事情都过去了。大家都饿了吧?笑笑,饭好了吗?今晚我们好好吃一顿,压压惊。”
晚饭的气氛虽然不像往常那般轻松,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家人之间的温暖支撑,让这顿饭吃得格外踏实。陈羽特意让陈笑多炒了两个菜,还开了一坛之前买的米酒,给大人们都倒了一点。
饭后,陈羽没有立刻去书房整理书稿,而是将苏晚晴、薄淑萍、陈川叫到一旁,开了个小会。
“这次的事情,虽然暂时平息了,但也给我们提了个醒。”陈羽神色严肃,“张记布庄亡我之心不死,陈识也不会真的甘心。我们必须做好更充分的准备。”
“大哥,你说怎么办?我都听你的!”陈川经过这次事件,对大哥更加信服。
“工坊方面,”陈羽对苏晚晴和薄淑萍说,“技术保密要进一步加强。核心部件的制作,可以考虑转移到更隐蔽的地方,或者分散进行。另外,原料供应是关键,淑萍,你心细,明天开始,你协助陈川,把我们工坊所需的棉、麻、纱的供应渠道,彻底梳理一遍,寻找更可靠、更多的供应商,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薄淑萍认真点头:“相公放心,我明白。”
“陈川,”陈羽又看向弟弟,“你往后去县城,除了生意,要更留意官面上的动静。朝廷加赋的公文下来了,我担心这只是一个开始。南方战事一起,各种摊派少不了。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该缴纳的不能少,但也要想办法合理规避一些不必要的损耗。另外,翰墨斋那边,《西游记》的销售情况要继续关注,后续书稿要抓紧,这是我们一条重要的财路。”
“我明白,大哥。”陈川郑重点头。
陈羽又对苏晚晴道:“晚晴,书稿的事,要辛苦你了。我们要加快进度,但质量不能下降。或许……我们可以适当调整一下策略,每次多写几回,但交付的间隔拉长一些,既能满足读者期待,也能保持神秘感和价值。”
苏晚晴柔声道:“夫君思虑周全,妾身会加快整理,定不辱命。”
安排完这些,陈羽心中稍安。他走到院中,看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穿越至今,他一步步从生存挣扎,到如今站稳脚跟,拥有了家庭、产业和一定的声望。但未来的路依然充满挑战。外有强敌环伺,朝廷动荡;内有家族龃龉,村务繁杂。
然而,看着堂屋内透出的温暖灯光,听着孩子们隐约的嬉笑声,陈羽的目光变得坚定。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有需要守护的家人,有可以依靠的伙伴(如村长、王大叔),也有了自己初步的产业和规划。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低声自语,“只要根基稳固,羽翼渐丰,何惧风浪?”
他转身走回屋内,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这个夏夜,青阳村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只有陈羽知道,平静之下,是更加紧锣密鼓的谋划和积蓄力量。他不仅要守住这个家,还要让这个家,在这个类似明末的动荡时代里,生长得更加枝繁叶茂。而村长陈永贵今日在祠堂里的公正决断,也让他更加确信,团结可以团结的力量,是应对未来更大风浪的关键。接下来的重心,除了巩固现有产业,或许该考虑如何进一步加深与村集体、乃至更广泛层面的利益捆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