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推开家门时,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下来,在玄关地毯上洇出一小片深色。他站在门口没动,听着客厅里的声音。小阳在说话,声音清脆,带着孩子特有的兴奋劲儿。李芸轻声回应着,语调平稳。小满没有出声。
他换了拖鞋走进去,脚步很轻。客厅灯亮着,窗外雨大,风拍打着玻璃。一家人都坐在沙发上,中间的小茶几上放着热茶和几块刚烤好的点心。
小阳第一个看见他,跳起来就往这边跑。“爸爸!”他举起手里的玩具剑,金属边缘闪了一下光,“你看,我买了新的!老师说下周要演课本剧,我想当主角。”
陈默弯腰接过那把剑,拿在手里看了看。剑身不重,边缘做了圆角处理,是儿童玩具的标准样式。他试着挥了一下,动作利落。
“像模像样。”他说。
小阳咧嘴笑了,转身跑回沙发边,一屁股坐下,又开始比划动作。他嘴里还念着台词:“我是守护者,谁都不能伤害我的家人!”
李芸看了陈默一眼,没说话,只是起身去厨房端了一条干毛巾过来。她递给他,手指碰到他湿透的袖口时顿了顿。
“外面雨太大。”她说,“你回来的路上淋到了?”
“中途停了一会儿。”他擦着头发,低声答。
李芸坐回原位,靠在沙发扶手上。她的目光一直没离开他。过了几秒,她说:“苏黎世那边回信了。心理诊所下周有空档,我可以陪你去。”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小阳还在摆弄玩具剑,但动作慢了下来。小满低着头,双手抱着膝盖,怀里紧紧夹着一个木质沉船模型。那是陈默上个月从旧货市场带回来的,做工粗糙,帆布已经发黄,甲板上有几道裂痕。
“我不需要去。”陈默把毛巾放在一边,坐到李芸旁边。
“我不是说病。”她的声音还是轻的,“我只是觉得……你最近太累了。有时候你说梦话,内容我不懂。还有一次,你在厨房切菜,刀停在半空,整个人像是睡着了。”
陈默没抬头。
“我知道你在做什么。”她继续说,“你不说,我也不问。但我不能看着你一个人扛。”
他转过脸看她。她的眼睛很亮,像是含着水,却没有要落下来的意思。
手机在这时候震动了一下。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林雪的消息只有一行字:赵承业买了军用级干扰器,系统将在今晚十二点强制卸载。
窗外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整个房间。灯光闪了两下,稳住了。
小阳缩了缩脖子,把玩具剑抱得更紧。“打雷了。”他说。
小满抬起头,看向陈默。“爸爸,”她的声音很小,“那些船,是不是也有人不想回家?”
陈默愣了一下。
他挪过去,坐在她身边,伸手把她往自己这边搂了搂。小女孩的身体有点僵,但没有躲开。
“你看外面。”他指着窗户,“现在下雨,天黑,什么都看不见。可每一艘船出海的时候,都知道怎么回来。”
“真的吗?”
“真的。”他说,“就算迷路了,也会有人等他们。就像我们现在坐在这里,不管多晚,家里的灯一直亮着。”
小满低头看着怀里的模型,手指慢慢抚过甲板上的裂缝。她的嘴唇动了动,没再问。
李芸伸出手,轻轻搭在小满肩上。她的另一只手,悄悄移到陈默这边,握住了他的手腕。
陈默反手握住她。
袖子里有些发热。他能感觉到那种熟悉的波动,像是电流在皮肤底下流动。能量剑的轮廓隐约浮现,又慢慢退去。他闭了下眼,把左手藏进衣袖里。
“表彰会明天下午三点。”李芸说,“文化部的人打了三个电话确认你会到场。”
“我会去。”
“那你现在这个样子……能撑住吗?”
他点头。
“不是表演。”他看着她,“是我该做的事。”
小阳忽然站起来,举着玩具剑走到茶几前。“我也要去!”他说,“我要让大家知道,我爸爸是最厉害的!”
“你作业写完了吗?”李芸语气缓了些。
“写完了!作文我都改了三遍!”
“那你可以去。”她说,“但只能待半小时,然后必须回家睡觉。”
小阳欢呼一声,蹦了几下,又扑到陈默背上,胳膊圈住他的脖子。“爸爸,到时候你能不能让我上台?我就站你旁边,一句话都不说!”
“不行。”陈默说,“台上不是玩的地方。”
“可我想保护你啊。”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陈默转过头,看见儿子认真的脸。那双眼睛和他小时候一样,黑白分明,不怕黑,也不怕远。
他伸手摸了摸小阳的头。“你想保护别人,很好。”他说,“但真正的保护,不是拿着剑冲上去。是你在家等爸爸回来,是你照顾妹妹,是你好好长大。”
小阳眨了眨眼,没说话,但嘴角慢慢收住了笑。
李芸靠在他肩膀上,手一直没松开。她的体温透过衣服传过来,很稳。
“其实我早就知道。”她突然说,“你不是普通的群演,也不是运气好才走到今天。你身上有东西,我一直看不懂。但现在我不想知道那么多了。”
陈默侧头看她。
“我只想你平安。”她说,“不管你要做什么,别丢下我们。”
他点头。
手机又震了一下。他没去看。
墙上挂钟的指针指向十一点二十七分。
他把小满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孩子很轻,骨头细细的,靠着他的胸口时呼吸很浅。他用手掌贴住她的背,一下一下地拍。
“睡吧。”他说,“雨快停了。”
小满没回答,但眼睛闭上了。
小阳也安静下来,蜷在沙发另一头,玩具剑横放在肚子上。他的眼皮打架,嘴里还嘟囔着什么英雄守则。
李芸轻轻拉过毯子,盖在两个孩子身上。她坐回陈默身边,头靠着他肩膀。
“你还记得我们结婚那天吗?”她问。
“记得。”他说,“下雨,你穿的白裙子被溅湿了边。”
“你说过一句话。”她声音越来越低,“你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一起走完。”
他握住她的手。
“我记得。”
钟声轻轻敲了一下。
十一点三十。
他低头看着妻儿的脸,在心里记下这一刻的样子。灯光昏黄,雨声不断,屋外世界正在逼近某个临界点。
但他坐在这里,手心里有温度,耳边有呼吸声。
手机屏幕暗下去又亮起,一条新消息浮出来。
他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