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舱如同在巨兽尸骸的肠道中穿行的微光,引擎以近乎不可闻的功率低鸣着,推动它在漂浮的金属山峦和纵横交错的能量乱流间艰难穿梭。每一次微小的机动都必须精确计算,避开那些闪烁着危险光芒的“凋零”污染区、不稳定的空间褶皱,以及更多被惊动后显露出幽蓝轮廓的“古战场残响”。
塞莉丝塔的精神高度紧绷,既要维持对外界灵体波动的感知和安抚(借助“月华残刃”的微光),又要协助艾德里安观察那些无法被传感器完全捕捉的、细微的环境变化。她的精灵血脉在如此混乱污浊的能量场中感到强烈不适,如同置身于充满瘴气的沼泽。
艾德里安则完全沉浸在与复杂数据和多变环境的搏斗中。他利用有限的传感器和从星陨湖获得的数据片段,结合阴影的模糊指向,不断修正着航线。他发现在这片残骸迷宫中,某些区域的能量流向存在规律,仿佛有无形的“管道”或“脉络”,而他们追踪的那个信号源头,似乎就位于几条主要“脉络”的交汇处。
“我们好像在接近一个……能量旋涡的核心。”艾德里安盯着屏幕上越来越清晰的能量流图谱,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与兴奋,“外部环境虽然混乱,但这些能量流却隐隐指向同一个地方。就是那里,‘法则悖逆’之地。”
随着深入,环境开始发生剧变。原本只是冰冷死寂的金属残骸,逐渐出现了被极端能量侵蚀的痕迹。一些区域,金属呈现出熔融后又急速冷却的琉璃状,散发着暗红的高温余晖;而另一些区域,则凝结着厚厚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冰晶,寒气几乎要透过舱壁渗入。
极热与极寒,两种截然相反的能量场,在此地以一种狂暴而不稳定的方式交织、冲突。逃生舱的外壳时而发出热胀的轻微噼啪声,时而又结上一层白霜。卫生系统不得不频繁调整内部温度,能量消耗进一步加剧。
“温度读数完全失控了!左边舷窗外是零下一百二十度,右边舷窗外却超过三百度!”艾德里安难以置信地看着仪表,“这违背基础物理定律!”
“是法则层面的扭曲,”塞莉丝塔看向窗外那光怪陆离的景象,熔岩般的红光与极寒的幽蓝在虚空中拉锯,形成一道道瑰丽而致命的能量潮汐,“‘初始火种’……难道是在这种地方孕育或保存?”
突然,一阵剧烈的颠簸袭来!逃生舱仿佛撞入了一道无形的能量激流,被狂暴地甩向一侧!艾德里安拼命稳住操纵杆,塞莉丝塔则死死扶住奥罗拉的医疗躺椅。
“是能量潮汐的间歇性爆发!抓稳!”艾德里安吼道。
就在这剧烈的颠簸中,一直昏迷的奥罗拉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眉头紧锁,身体微微痉挛。她手边的“月华残刃”骤然亮起,不再是温和的乳白,而是爆发出一种炽烈的、近乎纯白的强光!
光芒穿透舱壁,如同一柄利剑刺入外界狂暴的能量场!刹那间,前方那肆虐的冰火能量潮汐,竟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和……退避?仿佛畏惧这纯白的光芒,在逃生舱前方短暂地让开了一条狭窄的、相对平静的通道!
“残刃在……开路?”塞莉丝塔惊愕。
通道并不稳定,两侧是翻滚的赤红熔流和咆哮的幽蓝寒潮,如同摩西分海般的神迹,却又充满随时合拢的致命威胁。但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冲过去!”艾德里安当机立断,将引擎功率推至极限(尽管这极限也所剩无几),逃生舱如同离弦之箭,沿着那条白光开辟的脆弱通道疾驰!
残刃的光芒在持续消耗,奥罗拉的脸色也更加苍白。通道仅维持了不到二十秒,就在他们冲出的瞬间,身后的冰火能量如同被激怒的巨兽,轰然合拢,爆发出更猛烈的冲击,将逃生舱像玩具一样狠狠向前推去!
砰!
逃生舱重重地撞上了什么东西,发出沉闷的巨响,随后在虚空中打着旋滑行了一段距离,才勉强稳住。护盾能量在这一撞之下彻底归零,外壳多处传来结构受损的警报。
但预想中后续的能量冲击并未到来。
他们似乎……冲出了那片狂暴的冰火交界带。
窗外,景象再次变换。这里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巨大的球形空间,直径可能有数十公里。空间的“墙壁”由无数巨大、规则、且闪烁着暗淡金属光泽的几何体拼接而成,隐约能看出是某种超巨型人造结构的内部。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他们此行的目标——
那并非预想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也不是什么实体物件。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奇点”。它大约有小型房屋大小,整体呈现出一种不断变幻的、介于液态与气态之间的质感。其核心是一团永恒燃烧、却没有任何热量散发的纯白色“火焰”,安静而恒定;火焰之外,却包裹着层层流转的、深邃如寒潭的幽蓝色“冰晶”,散发出刺骨的寒意。冰与火,两种绝对矛盾的状态,在此地完美地、悖逆常理地共存着,彼此渗透,又互不侵犯。
在这冰火奇点的周围,虚空中自然地悬浮、生长着无数晶莹的、如同水晶树枝般的结构,有些闪烁着炽白的光,有些流淌着幽蓝的泽。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而神圣(却又带着危险)的气息。能量水平高得吓人,却异常稳定,与外面的狂暴截然不同。
“这……就是‘初始火种’?”艾德里安看着屏幕上的能量读数,声音发颤,“能量等级……无法测量!法则特征……完全矛盾却又和谐统一!这根本不可能存在!”
塞莉丝塔则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敬畏与……一丝难以言喻的亲近感。精灵对自然能量敏感,她能感觉到,这“火种”蕴含着最原始、最纯粹的“创造”与“稳定”的法则碎片,虽然以冰火这种极端形式表现。
而奥罗拉,在逃生舱停止颠簸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神依旧虚弱,却在看到中央那冰火奇点的瞬间,左眼的银辉骤然明亮,与奇点的光芒产生了清晰的共鸣!她挣扎着想要坐起。
“奥罗拉!你醒了!”塞莉丝塔连忙扶住她。
“就是它……‘初始火种’……”奥罗拉喘息着,目光牢牢锁住那奇点,“不是武器,不是能源……是‘种子’,一个‘法则悖论’被强行稳定下来的‘种子’。林晚阁下留下的……用于‘调和’极端冲突、在绝境中‘创造’新可能的……‘模板’或‘催化剂’。”
她的解释如同惊雷,在艾德里安脑中炸开。“催化剂?模板?你的意思是,它可以用来……中和‘凋零’?”
“不仅仅是中和。”奥罗拉摇头,试图更清晰地表达从星陨湖获得的信息,“‘凋零’是趋向虚无的同质化。这‘火种’则是保持对立统一的‘差异性’本源。它不能直接消灭‘凋零’,但如果在被‘凋零’严重侵蚀的区域,小心翼翼地‘播种’下类似‘火种’的、符合当地法则的‘悖论稳定点’……或许可以像礁石一样,在虚无的浪潮中,创造出小片的、稳定的‘秩序绿洲’,为生命和文明争取喘息和重建的空间。”
这就是林晚应对“凋零”的真正策略——不是正面击溃,而是遍地开花,用无数微小的“秩序悖论”锚点,去对抗、稀释、延缓那无边的虚无。
“但如何‘播种’?如何控制?”艾德里安急问。
“需要‘调和者’作为媒介,需要理解目标区域的法则基础,需要……付出代价。”奥罗拉的目光黯淡了一下,“而且,这枚‘火种’本身,似乎……不完整。它被固定在这里,无法移动。我们需要做的,可能不是带走它,而是……‘学习’它,理解它的构成原理,甚至……尝试与它共鸣,在我们自己身上,或者在其他合适的地方,‘复刻’出类似的、但规模小得多的‘微小火种’。”
这是一个更加艰巨的任务。理解并复刻一个法则层面的悖论奇点?
然而,没等他们消化这个惊人的信息,这个相对平静的空间,突然发生了异变!
中央那冰火奇点毫无征兆地剧烈波动起来!纯白火焰与幽蓝冰晶的平衡被打破,两种能量开始激烈地互相倾轧、吞噬!整个球形空间的“墙壁”上,那些暗淡的几何体开始闪烁起危险的红色警报光芒!
同时,他们来时的方向,那片冰火能量交界带,传来了不祥的、越来越近的能量波动——并非自然潮汐,而是带有明显“凋零”特征的、有组织的能量扫描和空间封锁波动!
“是追兵!他们追踪到能量爆发,找到这里了!”艾德里安脸色惨白。
“而且……‘火种’似乎被外来的‘凋零’能量刺激,变得不稳定了!”塞莉丝塔感知到那奇点散发出的、越来越狂暴的能量威压。
前有暴走的不稳定“火种”,后有致命的“凋零”追兵。他们刚刚找到的希望之源,瞬间变成了最危险的绝地。
奥罗拉强撑着站直身体,看着那剧烈波动的冰火奇点,又感受着身后逼近的冰冷敌意,左眼的银辉与奇点的光芒艰难地呼应着。
“我们必须稳住‘火种’,”她斩钉截铁地说,尽管声音虚弱,“否则它一旦失控爆炸,整个残骸带,甚至更广的区域,都可能被彻底摧毁。而且……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去理解‘悖论稳定’的奥秘。”
“怎么稳?”塞莉丝塔和艾德里安同时问道。
奥罗拉看向手中的“月华残刃”,又看向那狂暴的奇点。
“用‘调和场’去接触它,尝试理解它的冲突,引导它恢复平衡。”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残刃……和我一起。塞莉丝塔,艾德里安,帮我争取时间,干扰追兵,别让他们直接攻击这里。”
这是一个近乎自杀的任务。但看着奥罗拉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以及窗外那代表最后希望的、正在走向自毁的奇点,两人都知道,别无选择。
“我去布置逃生舱里剩下的所有诱饵和干扰装置!”艾德里安冲向控制台。
“我用灵能尝试误导他们的感知!”塞莉丝塔闭上眼,精灵的精神力开始凝聚。
奥罗拉则盘膝坐下,将“月华残刃”横置膝上,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那微弱却无比坚韧的“调和场”,尝试去沟通、去触碰前方那团狂暴的、冰与火的……本源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