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言踩着薄雪走进胡同口时,早点摊的热气已经漫了开来。老张头正用铁铲翻动着大铁板上的炒肝,油星子溅在围裙上,留下点点黑渍,他却浑然不觉,嘴里吆喝着:“刚出锅的炒肝,热乎嘞——”
摊前围着三四个人,都缩着脖子,哈着白气。一个穿棉猴的姑娘买了碗炒肝,蹲在旁边的小马扎上,捧着粗瓷碗呼噜呼噜地喝,辣椒油顺着嘴角往下滴,她也顾不上擦;一个扛着工具包的汉子,买了两个糖火烧,揣在怀里,说是“给徒弟带的”,自己则啃着自带的窝头,就着免费的面汤。
这是四九城清晨最鲜活的模样——带着烟火气的忙碌,裹着寒气的温暖。
沈言买了两根油条,刚出锅的,烫得直冒热气,咬一口,酥脆的面渣掉在棉袄上。他没立刻走,就站在摊边,看着老张头麻利地收钱、盛菜、招呼客人。老张头的手冻得通红,指关节粗大,却灵活得很,抓炒肝的勺子从不抖,给得多了,客人嘿嘿笑,给得少了,客人也不恼,顶多开玩笑说“老张头,今天手抖了?”
“哪能啊。”老张头笑着回一句,下次准多给半勺,这就是胡同里的默契,不用明说,却都懂。
往前走几步,是个修鞋摊。老李师傅戴着老花镜,正给一只布鞋钉掌,锥子穿过厚厚的鞋底,发出“噗嗤”一声轻响。旁边放着个铁皮盒,里面装着各种钉子、皮子、线团,码得整整齐齐。有个老太太提着双棉鞋过来,说“鞋帮裂了,给纳纳”,老李师傅接过,看了看,说“中午来取”,老太太放下鞋就走,连钱都没说,这是信得过的交情。
沈言想起刚搬来东城时,老李师傅给他修过一双皮鞋。鞋底磨穿了,他本想扔,老李师傅说“补补还能穿”,用块厚皮子当底,纳得密密麻麻,比新鞋还结实,只收了五分钱。后来沈言送了他一小袋空间里的茶叶,老李师傅推辞半天,最后收下了,第二天给他的鞋上多打了个鞋眼,说“这样结实”。
胡同深处,有户人家的院门开着,一个老太太正坐在门槛上择菜。菠菜是从自家小院种的,带着冻土的寒气,老太太戴着顶毛线帽,手指冻得发紫,却择得仔细,黄叶子、烂根都掐得干干净净。屋里传来收音机的声音,播放着评书《岳飞传》,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胡同里传得很远。
这就是四九城的上午,像杯刚沏好的茶,慢慢舒展,透着股平和的暖意。
到了午后,日头稍稍暖和些,胡同里就热闹起来。孩子们放学了,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像刚出笼的小鸟,在胡同里追逐打闹。一个男孩用竹竿挑着只风筝,是用报纸糊的,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孙悟空,他跑得满头大汗,风筝却总也飞不高,急得直跺脚,旁边的女孩咯咯笑,说“你跑得太慢啦”。
墙根下,几个老头摆开了象棋摊。马走日,象飞田,车炮过河就厮杀得不可开交。一个老头举着棋子半天不落,嘴里念叨着“你这马别着腿呢”,另一个急得直拍大腿:“我乐意,你管得着吗?”旁边看棋的人也不闲着,七嘴八舌地支招,吵得脸红脖子粗,却没人真动气,一盘棋下完,该递烟递烟,该说笑说笑。
沈言有时会站在旁边看一会儿。他不怎么会下,却喜欢看他们较真的样子,那股子投入劲儿,比看大戏还热闹。有次一个老头输了棋,瞪着眼说“不算,重来”,沈言忍不住笑了,老头看他一眼,说“小伙子,你不懂,这棋跟过日子一样,得有股不服输的劲儿”。
他觉得这话在理。四九城的人,日子过得紧巴,却很少见谁耷拉着脑袋,不管是输了棋,还是缺了粮,第二天准能看到他们照样起早贪黑,照样在胡同里跟人说笑,那股子韧劲,像胡同里的老槐树,再大的风雪也压不垮。
傍晚的四九城,是另一番景象。
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冒出了烟,煤烟味、饭菜味混在一起,在胡同里弥漫。谁家炖了肉,香味能飘半条街,引得孩子扒着自家门框,眼巴巴地望着;谁家炒了辣椒,呛得人直咳嗽,却也透着股热辣的活气。
沈言在东城的小院里,也升起了炉子。他炖了锅白菜粉条,放了点空间里的腊肉,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窗户没关严,香味飘了出去,对门的王编辑路过,笑着说“沈同志,做啥好吃的呢?闻着真香”。
“炖了点白菜,不嫌弃的话,过来尝尝?”沈言笑着邀请。
“不了,家里饭好了。”王编辑摆摆手,“改天我给你送点我腌的咸菜,配粥吃正好。”
这样的往来,在胡同里很常见。你给我一碗菜,我送你一碟酱,不用客气,也不用道谢,就像左手帮右手,自然得很。
天黑透了,胡同里的灯一盏盏亮起来。大多是昏黄的白炽灯,瓦数不高,却能照亮一小片地方。有户人家的窗户上,映着女人纳鞋底的影子,针线在灯光下忽明忽暗;有户人家传来孩子的哭声,大概是没吃饱,接着就听见母亲温柔的哄劝声;还有户人家开着门,一家人围坐在桌旁吃饭,说说笑笑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股温馨。
沈言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远处的灯火,听着胡同里隐约的声响,心里一片宁静。他想起95号院的夜晚,傻柱和许大茂拌嘴的声音,贾张氏骂街的声音,孩子们打闹的声音,吵吵嚷嚷,却也热热闹闹;而东城的夜晚,安静得多,只有偶尔传来的咳嗽声、说话声,像在耳边低语。
这两种夜晚,他都喜欢。就像喜欢甜也喜欢咸,喜欢热汤也喜欢凉菜,不同的滋味,却都能品出生活的真味。
夜深了,胡同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巡逻的民警,穿着军大衣,拿着手电筒,在胡同里慢慢走着,手电光在墙上扫过,留下晃动的光斑。他们脚步很轻,怕吵醒了熟睡的人家,遇见晚归的人,会叮嘱一句“早点回家,天冷”。
沈言关了灯,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声。风穿过胡同,发出“呜呜”的轻响,像谁在低声哼唱。他想起白天在早点摊看到的姑娘,想起下棋的老头,想起择菜的老太太,他们的脸在脑海里一一闪过,平凡,却鲜活。
这就是四九城的日子,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有柴米油盐的琐碎,只有街坊邻里的温情,只有普通人努力活着的模样。它像一锅慢慢熬着的粥,火候到了,自然就有了香甜的滋味。
沈言笑了笑,拉了拉被子。明天早上,老张头的炒肝摊还会冒烟,老李师傅的修鞋摊还会开张,孩子们还会在胡同里追逐打闹,日子会像今天一样,平平淡淡,却也踏踏实实。
挺好。
他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梦里,他又回到了那条胡同,和老张头、老李师傅一起,在烟火气里,笑着迎接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