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赵金花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留下了一院子心思各异的人,和那枚滚烫的、仿佛带着刺的鸡蛋。
林晓兰低头看着掌心的鸡蛋,壳是温热的,却暖不进她的心底。前世饥寒交迫、被奶奶指着鼻子骂“赔钱货”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突如其来的“慈爱”,比直接的打骂更让她警惕。
王秀娟看着女儿盯着鸡蛋发愣,只当她是被这“殊荣”砸懵了,心里又是欣慰婆婆终于看到了女儿的好,又是酸涩这好来得如此不易。她柔声道:“晓兰,你奶奶给的,就吃了吧,今天……多亏了你了。”
林建国也闷声开口:“嗯,吃吧,压压惊。”他看着二女儿,眼神复杂,感激、后怕,还有一丝因之前忽视而产生的愧疚,交织在一起。
林卫红没说话,只是看着那鸡蛋,悄悄咽了口口水。她是大姐,习惯把好的让给弟妹,但鸡蛋的诱惑,对常年不见油星的她来说,实在太大了。
林晓兰将家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她深知,这鸡蛋自己绝不能独吞。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一点食物就能照见人心。她要用这枚鸡蛋,进一步巩固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凝聚家人的心。
她抬起头,脸上绽开一个懂事的、带着点疲惫的笑容,走到桌子旁,小心翼翼地将鸡蛋壳磕破,剥开。
蛋白柔嫩,蛋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她没有自己吃,而是拿起家里那把有点钝的菜刀,小心地将鸡蛋分成了四份。
“爸,妈,大姐,”她把最大的一块蛋白连带部分蛋黄递给父亲,“爸今天受了惊吓,得补补。”又将两块大小差不多的分别递给母亲和大姐,“妈和大姐为这个家操心最多,也吃。”
最后,她才拿起最小的一块,塞进自己嘴里,细细地咀嚼起来,脸上露出满足的神情:“真香。”
简单的动作,朴实的话语,却像一股暖流,瞬间涌进林建国、王秀娟和林卫红的心田。
王秀娟的眼圈又红了,这次是感动的。她看着手里那小块鸡蛋,觉得比吃了蜜还甜。“你这孩子……”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林建国看着手里那份量最足的鸡蛋,再看着女儿那张明明自己也很馋、却优先考虑家人的小脸,心头那股复杂的情绪更浓了。他默默地将鸡蛋掰下一半,不由分说地放回林晓兰面前:“你也吃。”
林卫红看着自己分到的那块鸡蛋,又看看二妹,心里那点因为妹妹突然变得“与众不同”而产生的微妙隔阂,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她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更疼这个妹妹。
一枚鸡蛋,被林晓兰巧妙地化为了凝聚家庭的粘合剂。她不仅展现了懂事和孝顺,更在无形中强化了“我能给家里带来福气,也时刻想着家人”的形象。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下午,林建国去队上打听矿难的具体情况和工友的伤亡,心情沉重地回来了。果然,情况很不好,被埋的几个人里,有两个没能救出来,其中一个,就是经常和林建国搭班子的柱子。
消息传来,王秀娟又是好一阵后怕,对着林晓兰更是怎么看怎么感激。
就在这时,院门又被敲响了。
来的居然是去而复返的奶奶赵金花,而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林晓兰的叔叔,林爱国。
赵金花脸上已经没了上午那点勉强的“慈祥”,又恢复了往日那种带着精明的打量。而林爱国,则是一脸“我为你好”的表情。
林晓兰心中警铃大作。那股熟悉的、带着算计和贪婪的“凉意”,比上午奶奶独自来时更浓烈了!
“建国啊,”赵金花开门见山,眼睛却不住地往林晓兰身上瞟,“上午妈是被吓着了,没细想。现在琢磨着,晓兰这孩子……能做这种梦,怕是有点什么说道吧?”
林爱国在一旁帮腔,语气夸张:“是啊大哥!这可是救命的大事!说明咱家晓兰说不定有点灵性,跟常人不一样!这是咱老林家的造化啊!”
他话锋一转,图穷匕见:“我认识隔壁村一个看事的王婆子,挺灵的。我就想着,要不带晓兰去让人家看看,要是真有什么说道,说不定以后还能帮衬帮衬家里,给咱家看看运势啥的……”
轰!
林晓兰脑子里像是有惊雷炸开!
原来如此!原来那枚鸡蛋,不是为了示好,而是为了这更恶毒的算计铺路!他们不是忌惮她,而是想把她当成一个“工具”,一个可以为他们“看运势”、谋利益的“奇货”!一旦坐实了她有什么“灵性”,等待她的,将是被他们掌控、利用的悲惨命运!绝不能让他们的算计得逞!
王秀娟和林卫红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茫然。
林建国的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他看着母亲和弟弟,语气带着不赞同:“妈,爱国,你们这说的是啥话?晓兰就是个孩子,就是做了个噩梦,碰巧了而已。什么看事不看事的,别瞎折腾孩子!”
“怎么是瞎折腾呢!”赵金花拔高了声音,“这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咱家好!万一她真有什么……”
“奶奶!叔!”
林晓兰猛地开口,打断了赵金花的话。
她走上前,脸上没有了上午的惊惧,也没有了分鸡蛋时的柔顺,只剩下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和坚定。
“我就是个普通人,就是碰巧做了个噩梦,吓着了,才拦着我爸。”她目光清亮,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不认识什么王婆子,也不会看什么运势。我现在就想着一件事——”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奶奶和叔叔瞬间难看的脸色,最后落在父亲身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爸今天没出事,是老天爷保佑,也是咱们一家人的运气。以后,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