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北京的第一缕阳光透过新糊的窗纸,照在炕上。王桂香猛地惊醒,习惯性地想去摸灶台生火,手伸到一半才愣住——这里不是林家村那烟熏火燎的土灶了。
身旁,林海生也早已坐起,正默默看着窗外陌生的屋檐。
“他爹,咱……真就在北京了?”王桂香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恍惚。
“嗯,真在了。”林海生语气沉稳,掀开被子,“起来吧,看看兰子给咱们准备的‘新家业’。”
院子里,林晓兰已经提着两暖瓶开水从外面回来了。“爹,娘,起来啦?胡同口有公用的开水房,一分钱一暖瓶,以后打水就去那儿。”她又指着厨房角落一个崭新的铁皮炉子,“这是煤炉子,一会儿我教您怎么生火封火。煤票建军哥早上送来了,下午就能去买煤。”
王桂香看着那陌生的炉子,心里有点发怵,但还是连忙点头:“哎,好,娘学,娘肯定学得会。”
吃早饭时,现实问题就摆在了面前。林晓兰拿出陆建军送来的副食本和几张票据。“娘,这是咱家的副食本,粮油肉蛋都得凭这个买。粮票分全国粮票和地方粮票,买东西得看清楚……”
王桂香捧着那小小的本子,像是捧着烫手山芋。“这……这没票连粮食都买不着?”她在老家,都是自家地里种的,或是拿钱去集上粜米,从没经历过这个。
“妈,别急,慢慢就习惯了。”林建国接过本子,仔细看了看,“以后采购的活儿,我多跑跑。”
林晓兰欣慰地看了大哥一眼,接着说:“今天我先带晓娟和晓峰去附近的学校问问转学的事。爹,您要是闷得慌,可以去胡同里转转,跟街坊下下棋。娘,您在家归置东西就成。”
饭后,林晓兰带着弟妹出门。林海生背着手,真的在胡同里转悠起来。他看着那些提着鸟笼溜达的老人、骑着自行车叮铃铃过去的工人,听着那带着儿化音的京片子,感觉自己像个误入的旁观者。有老街坊好奇地打量他,他张了张嘴,那口浓重的乡音却堵在喉咙里,最后只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王桂香在家更是手足无措。她想把带来的腊肉挂起来,却发现找不到老家那样的房梁;想扫院子,又怕动静太大惹邻居笑话;坐在炕沿上,看着明明亮堂却感觉空落落的屋子,心里一阵发慌。这里没有熟悉的鸡鸣狗叫,没有可以串门唠嗑的婶子,只有墙外陌生的车马声。
中午林晓兰回来,带回的消息让人喜忧参半。“学校联系好了,红星小学,过两天就能去插班。就是……”她顿了顿,“学校建议咱们尽快把户口迁过来,不然影响以后升学。”
“户口……”林海生皱紧了眉头。这无疑是横在他们面前最大的一道坎。
王桂香看着女儿疲惫却强打精神的脸,把到了嘴边的抱怨和不安全都咽了回去。她起身走向厨房:“娘去试试那个煤炉子,中午咱们煮面条吃。”
她按照女儿教的方法,笨拙地引火、夹煤球。浓烟呛得她直咳嗽,手忙脚乱中,一个新煤球没放稳,“啪”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看着地上黑乎乎的煤渣,王桂香愣了片刻,突然抬手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娘?”林晓兰听到动静走进来。
“没事,没事,”王桂香赶紧背过身,声音有些发哑,“娘没弄好,糟蹋好东西了……”
林晓兰看着母亲微微颤抖的背影,和地上碎裂的煤球,心里猛地一酸。她走过去,轻轻揽住母亲的肩膀:“娘,碎碎平安。咱慢慢学,日子长着呢。”
下午,陆建军果然带着一板车蜂窝煤来了。他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就和林建国一起卸煤,动作干脆利落。码放整齐的煤块堆在屋檐下,像一道黑色的矮墙,却莫名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
他还带来一个消息:“我托人打听了一下户口的事。目前政策卡得紧,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主要是需要这边有稳定的接收单位,或者……有特殊情况。”
“稳定的接收单位……”林海生喃喃道,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自己那宝贝工具箱上。
晚上,林家第一顿完全在自己新家开火的晚饭,是王桂香成功用煤炉子煮出的小米粥,就着从老家带来的咸菜。粥有点糊底,但每个人都吃得很香。
“明天,”林海生放下碗,忽然开口,“建国,你跟爹出去转转,看看这北京城,有没有咱木匠能伸上手的地方。”
灯光下,父亲的眼神不再有初来时的茫然,而是重新燃起了属于一家之主的、沉静而坚韧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