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言好事的日子。清晨,胡同里零星响起几声爆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和家家户户熬糖瓜的甜香。
林晓兰醒来时,天刚蒙蒙亮。昨晚那墙外的脚步声和冰冷的“气息”仿佛还在耳边,但一夜安睡,她的精神却恢复得很好,眼神清明锐利。
她轻手轻脚地穿衣下炕,没有惊动还在睡梦中的妹妹晓娟。推开房门,冬日的寒气扑面而来,院子里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母亲王桂香已经在厨房里忙活,灶膛里的火光将她的身影映在窗纸上。
“妈,早。”林晓兰走进厨房,接过母亲手里的水瓢,帮忙往锅里添水。
“咋起这么早?再多睡会儿。”王桂香心疼地看着女儿。
“醒了就睡不着了。”林晓兰笑笑,往灶膛里添了把柴,“妈,昨天晓峰拿回来的那张修表收据,您放哪儿了?”
“哦,在我那针线笸箩底下压着呢。他说不修了,十块钱太贵。”王桂香指指堂屋方向,“你找那个干啥?”
“再看看,万一那老师傅地址电话写得清楚,以后有别的活儿或许还能找。”林晓兰找了个借口,转身去了堂屋。
在母亲装零碎物件的旧笸箩里,她翻到了那张折起来的、带着油墨味的收据。很普通的一张浅黄色纸条,上面用圆珠笔写着“今收到黄铜怀表一块,检查机芯缺齿,待配。修理费预估拾元整。取件凭此据。谢。”下面是日期和“老谢修理铺”的地址:西城区棉花胡同乙七号。
字迹潦草,但基本信息齐全。林晓兰将收据举到窗前,借着越来越亮的天光,仔细查看。纸质普通,边缘裁切得不算整齐,像是自己裁的。油墨……她用手指轻轻蹭了蹭字迹,未干的油墨会沾手,但这张已经很干燥了。
忽然,她的目光凝在收据的右下角。那里有一小片极淡的、不规则的暗红色印渍,指甲盖大小,不仔细看几乎以为是纸张本身的污渍。但林晓兰的感知力微微一动,她能感觉到这印渍上残留着一丝非常非常淡的、与修理铺里那些橡胶管和铁盒子类似的气息——一种混合了陈旧橡胶、金属锈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药味的微腥气。
这不是墨水,也不是普通的污垢。这更像是……某种液体溅上去留下的痕迹。
她想起晓峰的描述:“带红十字的铁盒子”、“橡胶管子”。如果是处理医疗废旧物资,会不会接触到一些液体?生理盐水?消毒水?甚至……血液制品?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凛。她将收据小心地收好,放回原处,但那个暗红色印渍的形状和位置,已经刻在了脑子里。
吃早饭时,一家人围坐。林晓兰注意到,父亲林海生吃饭的速度比往常慢了些,眼神时不时扫向窗外。大姐林晓梅给弟弟妹妹盛粥时,也会下意识地看一眼院子门。显然,昨晚的家庭会议,让大家都有了戒备心。
“爸,今天我去铺子那边盯着收尾,您去吗?”林晓兰问。
“去。”林海生点头,“我跟你一块儿。上午把剩下的门窗活计收好,下午就能彻底清场了。”
“妈,您今天还去副食店吗?”林晓兰又问。
王桂香道:“得去,买点小年晚上要用的香烛纸钱,再割点肉。我跟你张婶约好了,一起去。”
“嗯,跟张婶一起好。”林晓兰没多说什么,但母亲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
“二姐,我今天跟同学约了去少年宫看展览!”晓峰嘴里塞着馒头,含糊地说。
“什么展览?和谁去?几点回来?”林晓兰一连三问。
晓峰被问得一愣:“就是……科技展览啊,跟大刚、铁蛋他们。下午就回来。”
“别去太偏的地方,看完展览直接回家,别在外面乱逛。”林海生发话了。
“知道了,爸。”晓峰蔫了一下,随即又兴奋起来,“听说展览有能自己动的机器人模型呢!”
饭后,一家人各自出门。林晓兰和林海生先去了锣鼓巷的铺面。施工队果然在收尾,两个老师傅正在安装最后两扇窗的玻璃,用油灰仔细地封边。
林晓兰里外检查了一遍,水电都已接通,墙面地面也处理得平整。原先破败的小铺面,如今窗明几净,虽然空荡荡的,但已有了焕然一新的骨架,只待货架和商品入驻。
“爸,这铺子,您觉得做什么好?”林晓兰问。
林海生环顾四周:“地方不大,做不了大买卖。卖些日用小百货、针头线脑、文具本子,再带点烟酒糖茶,应该能行。这地段,街坊邻居买东西方便。”
这想法很实际,也符合林晓兰一部分计划。“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还想隔出一个小间。”她指着铺面最里面,“专门卖我做的那些药膏、药皂,还有以后可能做的其他东西。这块咱们自己把控品质,也算是个特色。”
林海生想了想,点头:“行,你有主意就好。隔间不用大,显得精致些。”
父女俩正商量着,门外传来脚步声。是周继军,他推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公文包。
“林叔,晓兰同志。”周继军笑着打招呼,“我路过,看门开着,进度挺快啊。”
“周同志来了,快进来。”林海生热情招呼,“多亏了你帮忙联系施工队,活儿干得利索。”
“应该的。”周继军走进来,看了看四周,“这铺子收拾出来真不错。对了,晓兰同志,昨天你问街道治安的事,我早上跟王主任提了一嘴。她说最近上面确实有指示,要加强年关治安巡逻,特别是对一些重点区域和‘情况复杂’的胡同。锣鼓巷这边,她会安排人晚上多走两趟。”
“太好了,谢谢周同志,也替我谢谢王主任。”林晓兰真诚道谢。这虽然不能根除问题,但至少能给暗处的监视者增加一些难度和顾忌。
“别客气。”周继军摆摆手,又略压低了些声音,“王主任还提了句,说最近区里好像在统一清查什么‘物资违规流通’的事,特别是跟医院、工厂仓库有关联的。让咱们普通居民也留点心,发现可疑的人或者车辆,及时向街道反映。”
物资违规流通!林晓兰心中一动,这不正和“医疗废旧物资”那条线对上吗?街道主任能提到这个,说明这已经不是小范围的事件。
“是得留神。”林海生接口道,“年头年尾,有些人心思活泛。”
又聊了几句铺子的事,周继军便告辞去上班了。林晓兰送他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思量。周继军带来的信息,进一步验证了她的猜测。清查行动可能已经开始,沉三爷那条线恐怕正处于压力之下。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监视者最近活动似乎更频繁——他们可能也在紧张,或者在寻找什么、转移什么。
下午,铺面彻底完工,结算了工钱,林晓兰锁好门,和父亲一起回家。
走到胡同口时,她又看到了那辆半旧的黑色吉普车。这次,车停在更远一点的拐角,车窗依然紧闭,但车里似乎没有人。
林晓兰脚步未停,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只是自然地挽住了父亲的胳膊,笑着说起晚上小年祭灶要准备的东西。林海生先是一愣,随即也配合地聊起天来,父女俩像寻常百姓一样走过。
但林晓兰的感知力却悄然蔓延过去。车里确实没人,但车辆本身散发着一种“被频繁使用”和“刻意停放在此”的微妙气息。停车的位置很讲究,既能观察到胡同口和附近几个院门,又不容易被直接发现是在盯梢。
回到家,母亲和晓娟已经回来了,买好了香烛和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晓峰也按时到家,兴奋地讲着少年宫的机器人。
傍晚,小年祭灶。王桂香在厨房灶王爷画像前摆上糖瓜、清水、料豆,点上香烛,带着全家老小恭恭敬敬地拜了拜,嘴里念叨着“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
仪式简单却庄重。橘色的烛光映着家人虔诚或带笑的脸,糖瓜的甜香和香烛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充满了世俗的、温暖的年节味道。
林晓兰看着这一切,心中那股因监视和阴谋而生的寒意,似乎也被驱散了不少。这就是她要守护的,最平凡也最珍贵的烟火人间。
晚饭后,她回到房间,再次拿出纸笔。这一次,她在纸上写下一个新的名字:“区里清查——医疗\/工厂物资违规流通”。
然后,画了一个箭头,指向 “老谢修理铺(沉三爷)”。
再画一个箭头,从修理铺指向 “监视者(车辆\/人员)”。
最后,她在三者交汇的地方,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写上两个字:“压力”。
如果沉三爷因为清查而感受到压力,那么他背后的势力(很可能就是监视者)也必然紧张。他们的监视,除了原本可能的目标(林家),现在可能多了一层目的:确保沉三爷这条线不会暴露,或者,在暴露前处理干净。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对方可能会有所行动。要么是加强隐蔽和转移,要么……是更激进的,消除隐患。
林晓兰放下笔,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她原本想做的“诱饵”计划,或许可以调整一下方向。不必主动去触碰沉三爷,那样太危险。或许,可以想办法,让“清查”的风声,更准确地吹到该听到的人耳朵里?或者,让某条原本可能被忽视的线索,“意外”地出现在清查人员的视线中?
这需要非常谨慎的操作,不能留下任何指向自己的痕迹。但她有感知力,或许能把握住某些微妙的时机。
窗外,夜色深沉,不知谁家又放了几声爆竹,脆响划破寂静。
小年已过,大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但有些人,或许并不想过好这个年。
林晓兰吹熄灯,躺到炕上。黑暗中,她的眼睛明亮如星。
压力,有时候会让人犯错。而她要做的,就是等待,或者,创造那个让对方犯错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