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残月被稀薄的乌云半掩,洒下晦暗不明的光。关家堡核心区域的骚动很快平息,巡逻的护卫加强了戒备,但关夏小院的刺杀事件被高层暂时压了下来,未引起大规模恐慌。
那两名活口被关铁鹰亲自带走审讯,至于能问出什么,关夏并不抱太大希望。敢在关家腹地动手,对方必然做好了充分的灭口准备。
关夏没有等待审讯结果。体内的“薪火”在爆发后略显黯淡,传递来一丝疲惫,却依旧坚定地燃烧着,仿佛在催促着他。他知道,必须尽快弄清楚这力量的来历,以及昨夜那筑基期层次的阴冷气息究竟属于谁。继续留在明处,只能是活靶子。
他换上一身不起眼的深灰色布衣,将小黑收入怀中,小藤的核心则贴身藏好。借着夜色的掩护,他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几队巡逻护卫,离开了关家核心区域,再次踏入了熟悉的青石街。
相较于核心区的紧张肃杀,青石街的夜晚显得平静许多,但也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不少店铺早早关门,街上行人稀少。
关夏没有回百草居,而是径直走向街尾那家最为破旧的“悦来客栈”。客栈门脸狭小,灯笼昏暗,招牌上的字迹都已斑驳脱落。
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劣质酒气、汗味和陈旧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大堂内只有寥寥几个酒客在借酒浇愁,柜台后,一个睡眼惺忪的伙计正打着哈欠。
关夏没有理会伙计,目光直接扫向角落那个熟悉的位置。
空着。
谭语并不在。
关夏眉头微蹙,走到柜台前,放下一小块碎银:“一壶清茶,等人。”
伙计收了银子,懒洋洋地指了指靠窗的一个空位。
关夏坐下,看似闭目养神,灵觉却如同无形的蛛网般悄然散开,仔细感知着周围的动静。他能感觉到怀中小黑警惕的意念,也能感觉到贴身收藏的小藤核心传来的、对环境中微弱阴寒气息的本能吸引。
时间一点点过去,谭语始终没有出现。
关夏并不急躁。他知道,像谭语这样的人,行踪莫测,绝不会轻易被人找到。他既然说了“老地方”,就一定会出现,只是时机未到。
就在他杯中的茶水渐凉,准备起身离开,明日再来时,一个微不可察的声音,如同蚊蚋般,直接在他耳边响起:
“后巷,第三个垃圾筐,左转,墙上有块松动的砖。”
是谭语的声音!用的是某种传音入密的技巧。
关夏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放下茶杯,起身离开了客栈,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按照指示,他来到客栈后巷。这里更加昏暗,充斥着腐烂垃圾的气味。他找到第三个散发着馊味的垃圾筐,向左一转,面前是一堵斑驳的砖墙。手指在粗糙的墙面上轻轻划过,很快,在齐肩高的位置,摸到了一块微微活动的砖块。
他轻轻一按,那块砖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带着霉味和尘埃的凉风从洞内吹出。
没有犹豫,关夏侧身钻了进去。
身后砖块悄然合拢。眼前是一条向下倾斜、狭窄逼仄的密道,墙壁上镶嵌着几颗散发着微弱磷光的石子,提供着勉强可视的光线。密道内空气流通,并无憋闷之感,显然另有通风口。
沿着密道向下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点昏黄的光亮。走出密道口,关夏发现自己身处一个不大的地下石室。石室四壁是粗糙的岩石,中央摆着一张破旧的木桌和几张板凳,桌上一盏油灯如豆,摇曳的光芒将谭语那张带着懒洋洋笑容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衫,肩头的小火尾猴正抱着一颗不知从哪弄来的干果啃得正香。
“啧啧,关小哥,你这半夜登门的习惯可不好,容易让人误会。”谭语嬉皮笑脸地说道,指了指对面的板凳,“坐吧,茶是没有了,凉水管够。”
关夏没有坐下,目光锐利地盯着谭语:“昨夜有人刺杀我,其中一股气息,至少是筑基期。你知道是谁?”
谭语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拿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碗凉水,咕咚喝了一大口,才慢悠悠地道:“左家那条老狗没这胆子在关家堡核心区动你,至少明面上没有。赵明远那笑面虎嘛…心思深沉,更倾向于软刀子割肉,直接派筑基杀手?不像他的风格。”
他放下水碗,看着关夏,眼神变得有些玩味:“至于是谁…关小哥,你心里难道没点数吗?你身上那点‘小火星’,可是很招苍蝇的。”
关夏瞳孔微缩:“你是说,阴傀宗?他们怎么会知道?”
“阴傀宗那帮玩尸体的,对灵魂和特殊能量的感知,有时候比一些正统修士还敏锐。”谭语耸耸肩,“你之前在腐毒林端了他们的窝,杀了他们一个银面长老,还得了点‘小纪念品’。你以为他们会善罢甘休?你那‘火星’虽然藏得深,但在某些特定情况下,比如…受到强烈邪气刺激自动护主时,泄露出一丝气息,被他们残留在这附近的眼线或者某种秘术感应到,也不奇怪。”
关夏心中一沉。谭语的分析合情合理。昨夜那阴冷气息,确实带着浓郁的尸煞怨毒味道,与阴傀宗如出一辙!自己动用薪火之力净化其威压,反而可能暴露了自身!
“他们想要什么?那骨片?”关夏追问。
“骨片?那玩意儿虽然邪门,但还不值得一个筑基期的老怪物亲自盯上你,更别说冒险潜入关家堡了。”谭语嗤笑一声,指了指关夏的心口,“他们真正感兴趣的,恐怕是你体内那点…能让他们本能感到恐惧和渴望的‘火种’。”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彻底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严肃:“关夏,你知不知道,你体内的‘薪火’,对于阴傀宗那种常年与死气、怨魂打交道的势力来说,意味着什么?”
关夏沉默。他只知道这薪火能净化邪秽,守护己身,但对其他更深层的作用,一无所知。
“那是天敌!是净化之源!也是…他们梦寐以求,想要掌控或毁灭的力量!”谭语一字一句地说道,目光灼灼,“拥有它,是机缘,也是滔天大祸!你现在就像个抱着金砖在闹市行走的孩童,盯着你的,绝不止阴傀宗一家!赵明远今天的表现,你没看出来吗?”
关夏深吸一口气,谭语的话印证了他最坏的猜测。怀璧其罪!
“这‘薪火’,到底是什么?它为何会在我身上?”关夏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谭语靠回椅背,重新挂上了那副懒洋洋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深邃:“它是什么?嘿嘿,说来话长。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古老的‘传承火种’,一种守护意志的凝聚,专门针对世间阴邪污秽。至于它为何选择你…”
他顿了顿,肩头的火尾猴也停止了啃食,歪着头看着关夏。
“或许是因为你那特殊的灵魂资质,或许是因为你那两只不走寻常路的契约兽,又或许…只是机缘巧合。”谭语摊了摊手,“具体原因,我也说不清。我只是个‘捡柴的’,负责看看哪些‘柴火’有潜力烧起来,至于‘火’从哪里来,为什么来,那不是我能过问的。”
“那你背后的人呢?‘捡柴’的目的又是什么?”关夏紧追不舍。
谭语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关夏,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拥有的力量,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变强,不仅仅是为了守护你的家族,而是关系到更多人的命运,甚至关系到这片天地的清浊,你会如何选择?”
关夏愣住了。谭语的问题太过宏大,远超他目前的认知和格局。他只想变强,守护自己在乎的人,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站稳脚跟。至于天地清浊,众生命运……对他而言,太遥远了。
看着关夏沉默,谭语也不意外,重新拿起水碗,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调:“行了,别想那么远。你现在要做的,是活下去,变强,然后…弄清楚你身上的秘密。在你拥有足够的力量之前,知道得太多,死得越快。”
他放下水碗,正色道:“给你个忠告:第一,尽快掌握主动运用那‘火星’的方法,别再让它被动触发,那等于举着火把告诉敌人你在哪。第二,小心赵明远,他比阴傀宗更麻烦。第三,左家近期可能会有大动作,目标很可能还是你,或者借你由头针对关家。自己早做打算。”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好了,天快亮了,我也该换个地方睡觉了。这地方以后别再来了。”
不等关夏再问,他便带着火尾猴,晃晃悠悠地走向石室另一侧一个隐蔽的出口,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石室内,只剩下关夏一人,对着那盏摇曳的油灯,心潮起伏。
谭语的话,如同惊雷,在他心中炸响。
薪火是传承,是守护,也是灾祸之源。
阴傀宗视其为天敌与目标。
赵明远和其背后的势力觊觎它。
左家的威胁迫在眉睫。
而他自己,对这力量还几乎一无所知,运用粗浅。
前路,仿佛布满了荆棘与陷阱。
但他眼神中的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坚定的光芒。
无论如何,力量在自己手中。
那就用它,斩开前路的一切阻碍!
他站起身,吹熄油灯,循着来时的路,悄然离开了这处地下石室。
当他重新回到青石街,天色已蒙蒙亮。晨光刺破黑暗,照亮了他前行的路,也照亮了他眼中那簇愈发凝实的、暗金色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