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悦的提议，让程野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稍微松弛下来。
这个计划听起来靠谱多了。
他来小马镇的目的，是融入这里，是交朋友，而不是成为一个木雕流水线上的工匠。
今天下午的热闹场面，虽然让他感受到了被需要的喜悦，但那种被订单淹没的窒息感，同样真实。
“我同意。”
程野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把这些定制的订单完成，我们就收手。”
去珍奇的精品时装店帮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至少，在珍奇那种对品质和艺术有极致追求的小马身边。
不会再发生今天这种被“友情价”冲昏头脑，导致订单爆炸的意外了。
两人达成共识，开始收拾摊位。
紫悦的独角亮起柔和的紫光，地上的木雕自动飞回箱子里，地毯也自己卷了起来。
最麻烦的，是那个装满了马嚼子的麻布袋。
沉甸甸的，散发着金属和财富混合的气味。
紫悦用法术将它，连同剩下的木料和工具箱一起悬浮在空中，跟在两人身后。
夜色已经笼罩了小马镇。
白日里喧嚣的中心广场，此刻变得安静下来，只有几盏魔法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他们走在回图书馆的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程野能感觉到，身旁的紫悦不再像白天那样充满干劲，她的脚步也有些沉重。
显然，今天的“大获成功”，对她这个计划制定者来说，也是一次不小的冲击。
她本想的是一次小范围的、可控的社交实验，结果却演变成了一场近乎失控的商业狂欢。
这种偏离轨道的感觉，对于紫悦而言，一定相当难受。
回到熟悉的图书馆，穗龙正趴在大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他们回来，穗龙立刻迎了上来。
“你们总算回来了！怎么样？一切顺利吗？”
“顺利，太顺利了。”
紫悦叹了口气，挥了挥蹄子，那个沉重的麻布袋“咚”的一声落在了穗龙面前。
袋口松开，金灿灿的马嚼子像小山一样涌了出来，在图书馆的地板上铺了薄薄一层。
穗龙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一样大。
“哦……我的天哪！”
他扑到钱堆里，像游泳一样划拉着那些金币。
“我们……我们发财了？！”
“是惹上大麻烦了。”
紫悦有气无力地纠正道，她走到自己的懒人沙发上，几乎是陷了进去。
程野也找了个地方坐下，脱下兜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穗龙花了足足十分钟，才从拥有“金币游泳池”的狂喜中清醒过来。
他用最快的速度将所有马嚼子重新装进袋子。
然后像个小财主一样，抱着比自己还高的钱袋，一脸严肃地听着紫悦复盘今天的“事故”。
当听到那些定制订单至少要花几天才能完成。
而且明天可能还会有更多小马来预定时，穗龙的小脸也垮了下来。
“几天？那程野岂不是要一直不停地雕刻？”
“是的，”
紫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完全偏离了我们最初的计划。”
她看向程野，眼神中带着歉意。
“我们想让你和大家交朋友，不是让你来当苦力的。”
“这没什么。”
程野摆了摆手，并不在意。
紫悦用法术展开了那张长长的、写满了订单的纸。
“我数了一下，一共是五十七份定制订单。”
她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苦笑着说。
“有要求雕刻自己模样的，有要求雕刻全家福的。”
“甚至还有一只小马，要求雕刻出‘她梦里那匹英俊飞马’的样子……”
“这些复杂的订单，每一个都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构思和制作。”
“几天，可能只是最乐观的估计。”
程野看着那份清单，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不过也不能不做啊。”
........
贩卖木雕的第五天，小马镇中心广场的热闹依旧。
程野坐在小马扎上，手里的刻刀机械地运动，木屑簌簌落下。
面前的箱子里，新完成的木雕堆成了一座小山。
但桌上那本由紫悦负责的定制清单，却比昨天更厚了。
最初那种通过手艺与异世界建立连接的新鲜感，早已被无尽的订单消磨殆尽。
这不再是分享善意的社交活动，这更像是在流水线上班。
程野的目光扫过不远处排队的小马，几个熟悉的身影让他皱起了眉头。
那几只陆马和独角兽，天天都来。
他们从不像其他小马那样，兴奋地描述自己想要什么独特的样式，也不关心制作的细节。
他们只是干脆利落地报上品类和数量，付钱，然后第二天准时出现，取走货物，再下新的订单。
“十个苹果，五个气球。”
“要最快的那种。”
这种对话，这几天里程野听了不下数十遍。
他抬起头，看向身旁的紫悦。
紫色的公主学生，此刻已经完全放下了手中的书籍。
她的眼睛不再追逐文字，而是在人群中冷静地扫视，紫色的瞳孔里映着来来往往的小马。
她的蹄边放着一张新的白纸，上面用细密的字迹记录着什么。
偶尔她的独角会亮起微光，在长长的订单列表上进行着比对和标记。
程野心里清楚，她也发现了。
这个所谓的“友善形象构建计划”，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某些小马钻了空子，变成了一门投机倒把的生意。
就在这时，那几张熟面孔又一次挤到了摊位前。
为首的，是一只飞马，他身后跟着两只眼神躲闪的陆马。
“今天的货做好了吗？”
飞马的语气理所当然，蹄子在桌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紫悦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这里有十五个，”
她用魔法从箱子里调出十五个一模一样的苹果木雕，“是你们昨天预定的。”
“很好，”
飞马满意地点点头，另一只陆马立刻上前，准备将木雕扫进自己的鞍囊里。
“另外，我们想再定一批，”
飞马说着，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丢在桌上。
“这次要三十个，还是苹果和气球，对半开。”
“我们加钱，明天就要。”
周围的小马发出一阵小声的议论。
一天定三十个，这根本不是正常的需求。
紫悦看着那袋马嚼子，却连碰都懒得碰一下。
她终于开口了。
“抱歉，这批订单我们不接了。”
飞马愣住了，脸上的傲慢瞬间凝固。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不接了。”
紫悦站了起来，蹄子在定制清单上重重一点，被她用红墨水圈出来的几个名字格外刺眼。
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压抑许久的怒火与失望。
“你，你，还有你！”
她依次指向那三只小马。
“你们把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进货的仓库吗？”
“我们辛辛苦苦雕刻出来的东西，是为了让小马们开心的，不是给你们拿去倒卖的货物！”
她平常温和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愤怒。
“这些订单，我们不做了。”
“以后所有的生意，我们都不做了！”
紫悦用魔法将那袋钱推了回去，撞在飞马的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
“钱都拿回去，我们这里不是给投机商贩服务的地方！”
场面一度陷入了凝滞。
周围的小马都惊呆了，他们从未见过脾气这么好的紫悦发这么大的火。
那几只被点名的小马，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得极为难堪。
“怎么这样？”
一只陆马忍不住抱怨起来，“哪有把生意往外推的道理？我们又不是不给钱！”
“就是！”
另一只小马也急了，脱口而出，“你们要是不做了，我们的倒卖生意要怎么做下去啊！”
话音刚落，他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赶紧用蹄子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
晚了。
所有小马都听见了。
人群中响起一片恍然大悟的嘘声和鄙夷的议论。
“原来他们真的是在倒卖！”
“天哪，太无耻了，利用别人的善意赚钱！”
紫悦的脸上，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我说不做了，就是不做了。”
她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即转向身旁一直沉默的程野。
那一瞬间，她眼中的怒火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歉意。
“程野，我们走吧。”
“这些剩下的木雕，我们也不卖了，以后拿来送给那些真正懂礼貌的小马。”
程野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她的决心。
他点了点头，没有说一个字。
这个失控的闹剧，是时候该结束了。
他站起身，不再看那群面色如土的二手商贩。
开始动手将摊位上所有剩余的木雕，无论成品还是半成品，全都仔细地收回箱子里。
紫悦也用魔法卷起了地毯，抹去了那行早已失去意义的招牌文字。
两人在一片混乱的议论声中，默默地收拾好一切。
然后，他们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将那个引发了无数混乱与疲惫的摊位，连同那些贪婪的嘴脸，一同抛在了身后。
走出喧闹的广场，拐入通往图书馆的安静小路，身后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温暖而宁静。
程野拎着工具箱，感觉连日来压在肩膀上的重量，忽然间消失了。
那种被订单追赶的窒息感，那种被利用的恶心感，都烟消云散。
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对不起，程野，”
紫悦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充满了愧疚。
“我的计划……彻底失败了，还让你当了这么多天的苦力。”
程野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不，你不用道歉，毕竟你也是想帮我融入小马镇啊。”
他轻声说道。
紫悦愣住了。
随即，紫色的眼眸中，那份紧绷和焦虑，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化为一抹释然的微笑。
“嗯，那我就不道歉了。”
她轻快地回答，“但我想说一句谢谢，谢谢你程野，一直都没有抱怨过我这个烂透了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