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日,凛州城并未因一场大胜而彻底放松,反而在一种外松内紧的氛围中悄然运转。楚倾云安心留在将军府别院“休养”,实则利用纳米项链加速恢复,同时默默观察、思考。
翌日清晨,她用过早膳,便对伺候的侍女道:“王爷此刻可在书房?若方便,烦请通传,楚倾云有事请教。”
侍女应声而去。不多时,玄影亲自前来:“王妃,王爷请您过去。”
楚倾云颔首,随玄影穿过守卫森严的回廊,来到裴衔的书房。此处与其说是书房,不如说是一处小型作战室。四壁悬挂着巨大的边境舆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敌我态势,沙盘上插满代表军队的小旗,凌乱却自有章法。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与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裴衔正站在沙盘前,一身墨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指尖正点在一处关隘,眉宇微蹙,似在沉思。听闻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楚倾云身上。
今日她换了一身更利落的湖蓝色劲装,未着过多钗环,短发挽得一丝不苟,虽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那双眸子清亮有神,顾盼间自有锋芒流转。
“看来王妃恢复得比预期更快。”他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托王爷洪福。”楚倾云微微福身,目光却已投向那巨大的沙盘,“王爷可是在为邶军后续反扑忧心?”
裴衔挑眉,并未否认:“秦昊此人,睚眦必报。此番受此奇耻大辱,折了皇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凛州城固,然其若绕道袭扰侧翼粮道,或纠结更大兵力强攻,亦是麻烦。”他手指在沙盘上几处关键节点划过,“我军兵力有限,处处设防,难免捉襟见肘。”
楚倾云走近沙盘,仔细审视着上面的地形地貌与兵力部署。她的目光专注而锐利,与现代电子沙盘相比,这虽简陋,但山川河流、城池关隘一目了然。
“王爷所虑甚是。”她沉吟片刻,忽然伸手指向沙盘上一处并不起眼的谷地,“此处,落鹰峡。据舆图所示,地势险要,两侧山高林密,乃设伏绝佳之地。”
裴衔目光随之望去:“落鹰峡确是天险,然秦昊用兵老辣,岂会轻易中伏?”
“他自然不会主动钻进来。”楚倾云唇角微扬,露出一抹算计的弧度,“但若我们给他一个不得不钻的理由呢?”
“哦?”裴衔来了兴趣,看向她,“王妃有何高见?”
“示敌以弱,诱敌深入。”楚倾云指尖在代表凛州城的位置轻轻一点,“王爷可故意放出风声,称因陛下急召我回京,王爷心绪不宁,加之城中粮草被邶军细作焚毁部分(可假意制造一场小火),欲抽调落鹰峡守军回防凛州,并严查粮道。”
她顿了顿,继续道:“秦昊刚吃了大亏,必急于找回场子。他见王爷‘自乱阵脚’,抽调关键隘口守军,又逢粮草‘紧张’,极大可能会兵行险着,派一支精锐骑兵快速通过落鹰峡,意图截断我军真正的粮道,或绕至凛州后方制造混乱。”
“而实际上,”楚倾云指尖重重落在落鹰峡两侧,“王爷提前将最精锐的部队秘密布置于峡谷两侧山林,多备滚木礌石、火油箭矢。待敌军一半入瓮,堵住出口,关门打狗。此战不求全歼,只求最大限度歼灭其有生力量,打疼他,让他短期内再无能力组织大规模进攻。”
她一番话说下来,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完全不像一个深闺女子能有的战略眼光,更像一个深谙兵法的老将。
裴衔眸中精光连闪,心中震惊无以复加。他确实也曾考虑过在落鹰峡设伏,但一直在思索如何让狡诈的秦昊上钩。楚倾云这个“示敌以弱、自露破绽”的诱敌之计,大胆而精妙,完全揣摩透了秦昊此刻急于雪耻的心理!
“好一个‘示敌以弱’!”裴衔抚掌,眼中毫不掩饰赞赏之色,“王妃此计,深谙兵法虚实之道。秦昊刚愎自用,又新败受辱,确有极大可能中计。”
他看向楚倾云的目光彻底不同了。先前或许只是认可她的胆魄和谈判能力,此刻,却是真正将她视为了一个可以探讨军国大事的、平等的谋士。
“王爷过奖。不过是旁观者清,揣摩了一番敌将心理罢了。”楚倾云谦逊了一句,但眼神中的自信却丝毫未减。
“此计甚妙,本王稍后便与诸将商议细节。”裴衔压下心中波澜,又道,“王妃即将回京,京城局势之复杂,远胜边关沙场。太子一党绝不会坐视你安然归来,必有多重手段等着你。本王在京中虽有些人手,但恐有顾及不到之处。王妃……可有初步应对之策?”他这是在考量她应对政治斗争的能力了。
楚倾云早已深思熟虑,从容答道:“王爷放心。太子无非几招:一是利用舆论,坐实我‘祸水’之名;二是在途中设伏,让我‘意外’身亡;三是等我回京后,利用礼法宫规刁难构陷。”
“对于第一点,他散播流言,我便制造更大的‘流言’。生擒敌国皇子之功,稍加渲染,便是巾帼英雄的佳话,足以对冲‘祸水’之名。对于第二点,”她看向裴衔,“就要倚仗王爷派给我的精锐亲卫,以及……或许可以故布疑阵,多设几条回京路线,虚虚实实,让敌人摸不清真实动向。”
“至于第三点,”楚倾云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冷意,“宫规礼法?那是束缚寻常女子的东西。我楚倾云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利于家国。若有人想用这些框框条条来压我,我不介意让她们知道,什么叫‘不按常理出牌’。更何况,”
她话锋一转,看向裴衔:“我不是还有王爷这块‘金字招牌’么?关键时刻,扯一扯王爷的虎皮,想必还是很好用的。”她这话带了几分戏谑,却也点明了彼此联盟的关系。
裴衔闻言,不由失笑。她倒是坦率,也懂得充分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本王这块‘虎皮’,王妃尽管扯。”他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必要时,本王不介意亲自入京,为你撑一撑场面。”
这话分量极重,近乎承诺。
楚倾云心中微动,面上却不动声色:“那倒不必。王爷还是坐镇边关,打好仗,便是对我最大的支持。京城之事,我自有分寸。”
两人又就一些细节商讨了片刻,氛围竟是前所未有的融洽与默契。
离开书房时,楚倾云在门口驻足,回头看向再度沉浸于沙盘推演中的裴衔,忽然道:“王爷,落鹰峡之战若胜,战报传回京城之时,最好能恰逢我抵达京城之日。”
裴衔抬眸,瞬间明白了她的用意——她是想用边关一场实实在在的大捷,作为她重返京城舞台最震撼、最有力的开场锣鼓!用军功,狠狠扇肿那些准备看她笑话、给她定罪的人的脸!
好算计!好魄力!
“如你所愿。”裴衔沉声应下,看向她的目光,深邃无比。
楚倾云嫣然一笑,转身离去,背影干脆利落。
裴衔看着重新合上的房门,手指无意识地在沙盘边缘敲击着。
楚家倾云……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本王小瞧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