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牛岭大捷,俘虏的两万六千余名西云士兵被临时看管在几处用木栅围起的营地里。楚倾云下令,三日不予饮食,只提供最低限度的清水维持性命。
这三日,对昔日骄悍的西云骑兵而言,是身体与意志的双重折磨。饥饿与干渴消磨着他们的体力,而战场上周军那如同神罚般的精准打击,以及主将岩罕等将领被瞬间狙杀的恐怖场景,更是在他们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恐惧烙印。最初的桀骜不驯,在生理的极限和死亡的阴影下,渐渐被茫然与绝望取代。
三日后的清晨,营地木门被打开。楚倾云在裴衔、楚风及一队亲卫的陪同下,缓步走入关押俘虏的营地。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瘫坐在地、眼神躲闪的西云士兵,最终落在其中一个虽然憔悴但眼神尚存一丝凶悍的将领身上——他是岩罕的副将,名叫墓罕。
“带他出来。”楚倾云淡淡吩咐。
两名亲卫立刻将墓罕架起,带至楚倾云面前。墓罕强自挺直脊梁,色厉内荏地瞪着楚倾云。
楚倾云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墓罕副将,本妃今日,放你回去。”
此言一出,不仅墓罕愣住了,连一旁的楚风也惊讶地看向自己的阿姐。
楚倾云继续道,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墓罕的心上:“回去之后,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将你们这三万铁骑是如何败的,岩罕是如何死的,你麾下的儿郎们是如何连敌人的面都没看清就倒下的,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禀报给你们的隆多皇帝。而且,必须是在满朝文武大臣都在场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
墓罕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取代。他明白,这绝非简单的释放。
楚倾云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若敢隐瞒,敢粉饰,敢有半句虚言……你在王都的妻子,那一双年幼的儿女,还有你年迈的父母,会面临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她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小的、刻着特殊纹路的木牌,那是幽影卫确认目标身份的标记。
墓罕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女人有能力做到她所说的一切。家族的命运,此刻就系于他一人之口。
“小人……小人明白!小人一定如实禀报!绝不敢有半句虚言!求王妃开恩,放过小人的家人!”墓罕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所有的凶悍气焰荡然无存。
“给他一匹马,放他走。”楚倾云直起身,不再看他。
墓罕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营地,翻身上了给他准备的那匹瘦马,狠狠一抽马鞭,头也不回地朝着西云王都的方向亡命狂奔,仿佛慢一步,身后的恶魔就会改变主意。
看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楚风终于忍不住开口,眉头微蹙:“阿姐,你这是……?为何要放他回去?还让他去禀报战况?这不是长他人志气吗?”
楚倾云转身,看着弟弟疑惑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洞悉人性的冷笑:“风弟,你以为他回去,会怎么说?”
楚风一愣。
楚倾云望向西云王都的方向,目光深邃:“他为了活命,更为了保住家人性命,只会将我们的实力说得更强,将败状描述得更惨!他会用最惊恐的语气,告诉隆多和满朝文武,我们的火器如何如同鬼魅,杀人于无形;我们的军队如何如同天兵,不可战胜。他会极力渲染失败和恐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为何能独自生还,才能让隆多相信他‘尽力了’,从而不敢轻易迁怒于他,更不敢动他的家人。”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沉稳:“恐惧,是需要媒介来传播和放大的。由他这个亲身经历、侥幸逃生的败军之将,在庄严肃穆的朝堂之上,亲口说出那场惨败,其效果,远比我们派细作散播谣言,要真实百倍,也震撼百倍!届时,西云朝堂必定人心惶惶,主战派的气焰会遭到重挫,主和派的声音会得到喘息,各种猜忌、自保的念头会滋生蔓延……”
她看向楚风,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而这,正是胥锋和他手下的幽影卫,在西云王都行事的最佳时机。一个混乱、猜忌、充满恐惧的敌人,远比一个团结、坚定的敌人,要好对付得多。”
楚风恍然大悟,看向阿姐的目光充满了敬佩:“原来如此!阿姐是要借墓罕之口,先乱其朝堂,再谋其国!”
裴衔在一旁微笑颔首,显然早已明白妻子的深意。
放虎归山,归去的却是一只被拔掉利齿、心中只剩下恐惧,并会主动散播恐惧的“病虎”。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又一种诠释。楚倾云的棋局,已然超越了刀光剑影,直指人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