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空间撕裂的嗡鸣声终于消散，吴涯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跪在一块光滑的黑色金属板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像是臭氧混合着铁锈，又带着某种陈腐的甜腻。
他抬起头，看到了天空。
那根本不是天空。
那是凝固的暗紫色，像是巨大的瘀伤横亘在头顶，没有云朵，没有日月，只有一种令人压抑的静止。暗紫的背景上分布着深浅不一的纹路，像是破裂血管组成的网络，又像是某种巨大电路板的内部结构。整个“天空”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将这个世界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光线下。
“琉璃？”吴涯挣扎着站起身，发现琉璃就躺在几米外。她缓缓坐起，手指下意识地按在太阳穴上。
“我没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眼睛却立刻变得锐利，扫视四周，“其他人呢？”
吴涯环顾，心沉了下去。
他们站在一块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大平台上，平台由某种黑色合金构成，边缘参差不齐，像是从更大的结构上撕裂下来的。平台周围，漂浮着无数发光的水晶碎片——大小不一，从指甲盖到房屋大小都有，静静地悬浮在不同高度，缓慢地自转着，散发出柔和的蓝白色光芒。
在这些水晶碎片之间，隐约可见更多的平台残骸、断裂的金属结构，以及……建筑。
“看那边。”琉璃指向远方。
在数百米外，一座城市——或者说，城市的残骸——矗立在破碎的大地上。那些建筑完全颠覆了吴涯的认知：扭曲的合金塔楼表面刻满了发光的符文，那些符文并非静止，而是缓慢流动着，像是活物；半透明的管道在空中蜿蜒，连接着不同的建筑，管道内部有光点在流动；巨大的拱门悬浮在空中，门框上复杂的机械结构与灵能纹章共生。
整个城市既展现出尖端科技的冷峻线条，又弥漫着古老符文的玄奥气息。尖端科技与灵能符文在这里不是简单的拼接，而是从结构上融为一体——合金梁柱的生长纹路本身就是符文的一部分，发光的能量管线沿着符文的笔画流动。
“这不是地狱。”吴涯低语，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敬畏，“这是一个文明。一个破碎的文明。”
琉璃已经站起身，走到平台边缘。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那些漂浮的水晶碎片提供着零星的光亮。“我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传送阵不应该……”
“传送阵被干扰了。”吴涯检查着腰间已经暗淡无光的护身符，“有人在最后时刻修改了坐标，或者这里的空间本身就不稳定。”
“阿芸和苏婉可能被抛到了其他地方。”琉璃的声音里有一丝几乎听不出的紧绷，“还有影。”
吴涯点头。影总是单独行动，这是他的风格，但现在这种情况下……
“先找路下去。”吴涯说，试图让声音听起来镇定，“我们需要了解这个地方，然后找到其他人。”
平台的一侧有一段断裂的阶梯，通向另一个较小的悬浮平台。他们小心翼翼地沿着边缘移动，吴涯注意到脚下的金属板上也有细密的纹路，像是电路，又像是某种文字。
“这些符号……”琉璃蹲下身，用手指轻触一道发光的蓝线。在她触碰的瞬间，符文微微亮起，发出轻微的嗡鸣。
“别乱碰！”吴涯抓住她的手腕，但已经晚了。
整个平台震动起来，周围的几块水晶碎片突然改变轨道，向平台聚拢。它们在空中重新排列，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几何图案，图案中心投射出一片光影。
光影中出现了影像——模糊，断断续续，但能辨认出是这座城市完好时的样子。高耸的建筑群发出璀璨的光芒，空中飞行着流线型的载具，街道上行走着身影……那些身影有着类人的轮廓，但比例更加修长，头部有细微的突起，像是某种感官器官。
影像伴随着声音，一种空灵、多声调的语言，吴涯一个字也听不懂，但能感受到其中的节奏和韵律。
“他们在唱歌。”琉璃轻声说。
突然，影像剧烈闪烁，转为另一幅画面：暗紫色的天空裂开巨大的缝隙，黑色的、粘稠的液体从缝隙中倾泻而下，触及的建筑瞬间被侵蚀、崩塌。城市中的身影四处奔逃，那些飞行器试图冲向裂缝，却在接触黑色液体的瞬间化为灰烬。
最后的一幕是一个巨大的灵能符文在城市中心亮起，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影像消失了，水晶碎片散开，恢复原有的漂浮状态。
吴涯和琉璃沉默地对视。那个最后的符文——他们见过类似的图案，在古老典籍的残页上，在某个失落文明的遗迹壁画上。那是“封印”与“牺牲”的复合符文。
“这里不是自然毁灭的。”吴涯终于说。
琉璃点头，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剑柄：“那个黑色物质……我在幽暗深渊的边缘见过类似的描述。古籍里称之为‘虚无所生的涎水’，能够侵蚀现实本身。”
他们继续前进，通过一系列悬浮平台和水晶阶梯的组合，逐渐接近那座城市。距离越近，城市的细节越发清晰，也越发令人震撼。
建筑表面的符文不仅是装饰，吴涯观察到其中一些仍在运作：一道裂开的墙壁上，符文的光流在断裂处形成临时的能量桥；一扇破碎的窗户前，光纹交织成屏障，阻挡外部侵蚀。整个城市虽然残破，但某种“系统”仍在部分运行，像一具巨大的尸体，神经末梢还在偶尔抽搐。
“看那个。”琉璃指向一座相对完好的塔楼底部。
那里有一道拱门，门框由交错的黑金属和发光水晶构成，门内不是房间，而是一个旋转的、旋涡般的能量场。能量场边缘稳定，中心深邃，不知通往何处。
“传送节点。”吴涯判断，“如果城市其他部分还有完好的节点，也许阿芸和苏婉……”
话未说完，一阵尖锐的声音划破空气。
不是生物发出的声音，更像是金属扭曲、能量过载的混合噪音。声音来自城市深处。
吴涯和琉璃立刻进入戒备状态，背靠背站立，武器出鞘。
声音再次响起，更近了。接着，他们看到了声音的来源。
那是一个……构造体。大约两人高，主体是不规则的暗色金属块，表面覆盖着破碎的符文板，六条细长的机械腿以不自然的节奏运动着。它的“头部”是一个旋转的水晶核心，核心周围漂浮着金属碎片，像是某种防御或感应阵列。
构造体发现了他们。水晶核心转向他们的方向，发出急促的脉冲光。
“退后。”琉璃低声道，但已经晚了。
构造体突然加速，六条腿在金属地面上敲击出刺耳的节奏，直冲而来。它的前段展开，露出一个黑洞般的开口，其中能量汇聚。
吴涯挥剑斩出，剑气击中构造体侧面，却只在金属表面留下一道浅痕。构造体晃了晃，继续前进。
琉璃的身影突然消失，下一刻出现在构造体侧上方，长剑带着寒光斩向水晶核心。核心周围漂浮的金属碎片瞬间聚拢，挡住了这一击，火花四溅。
“符文是它的弱点！”吴涯大喊，注意到每次构造体动作时，表面某些符文会短暂亮起。
琉璃领会，改变攻击方式，不再追求破坏金属外壳，而是精准地刺向那些发光的符文连接点。一次、两次、第三次刺击后，一块符文板暗淡下去，构造体的一条腿突然僵直。
吴涯抓住机会，全力一剑斩在同一条腿的关节处。这次，金属断裂了。
构造体失去平衡，倾斜倒地，但它的核心光芒大盛，周围所有的金属碎片暴起，向四周无差别射击。
吴涯撑起护身气罩，碎片击打在气罩上发出密集的撞击声。琉璃则凭借鬼魅般的身法在碎片雨中穿梭，瞬间贴近核心，长剑刺入核心与主体的连接处。
一阵刺耳的高频尖啸后，构造体停止了动作。核心的光芒逐渐暗淡，最终熄灭。
两人喘着粗气，警惕地等待了几分钟，确认构造体完全停止。
“守卫？”琉璃用剑尖拨弄着残骸。
“或者是失控的残留系统。”吴涯蹲下身，检查构造体内部。金属外壳下是精密的机械结构，但与水晶和符文板交织在一起，难以区分哪部分是科技，哪部分是灵能造物。
他从残骸中挖出一块还算完整的水晶片，水晶内部有光点在缓缓移动，像是记录着什么。
“我们需要找到安全的地方，弄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以及怎么找到其他人。”吴涯站起身，望向城市深处，“如果这种构造体还有很多……”
琉璃点头，但她突然看向左侧：“有光。”
确实，在一座半倒塌的建筑后面，有规律的光芒闪烁，不同于符文的稳定光亮，更像是……信号？
他们小心翼翼地接近，绕过倾倒的金属柱和破碎的水晶簇，来到一个相对开阔的广场。广场中央，一个圆形的平台完好无损，平台上刻着复杂的同心圆符文阵，此刻正有节奏地脉动着蓝光。
而在平台边缘，站着两个人影。
“阿芸！苏婉！”吴涯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阿芸转过身，她的长袍有几处破损，脸上有污迹，但眼睛明亮。苏婉站在她身侧，手中紧握着一柄短杖，杖头的水晶也在发光，与平台的脉动频率一致。
“你们没事！”苏婉冲过来，但被琉璃抬手制止了。
“等等。”琉璃的眼神锐利，“先证明你们是自己人。”
阿芸愣了一下，随即理解地点头。她举起右手，手指做出几个复杂的手势——这是他们小组约定的应急暗号，只有四人知道。
吴涯松了口气：“你们怎么找到这个平台的？”
“我们被抛到了一座高塔的顶部。”阿芸解释，声音里带着疲惫，“苏婉感应到这边有强烈的灵能脉动，我们就找过来了。这个平台……它似乎是一个信标，或者召唤阵。”
苏婉补充道：“它在发送信号，但我听不懂内容。不过我能感觉到，这个信号很古老，已经发送了……很长很长时间。”
吴涯将他发现的水晶片递给苏婉：“你能读取这个吗？”
苏婉接过，将短杖的水晶与薄片接触。片刻，她闭上眼睛：“这是……日志片段。来自‘幽冥文明的最后守护者阵列’……记录时间是……按照我们的历法，大约七万年前。”
“七万年……”琉璃低声重复。
“记录提到了‘虚空侵蚀’、‘维度裂痕’、‘文明保全协议’。”苏婉继续解读，眉头紧锁，“他们在撤离，但不是全部离开。一部分自愿留下，启动‘永恒信标’，为可能的回归指引方向……”
“回归？”吴涯捕捉到这个词。
“信标不仅是指引，也是警告。”苏婉睁开眼睛，表情严肃，“警告后来者，这个世界已经……感染。虚空侵蚀并未被完全封印，只是被延缓。而信标的持续运行，会吸引‘它们’的注意。”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远处传来了更多金属扭曲的声音。不止一个方向。
“构造体。”琉璃简短地说，“我们被发现了。”
阿芸看向平台：“这个信标……如果我们能激活它的全部功能，也许能暂时屏蔽我们的存在，或者找到影的位置。”
“你会操作吗？”吴涯问。
“不会。”阿芸诚实地说，“但我可以尝试与它建立连接。这个文明的技术基于灵能与科技的结合，理论上，如果我的灵能频率能够匹配……”
声音越来越近了。黑暗中，多个水晶核心的光芒在闪烁，正在靠近。
“需要多久？”琉璃问，已经摆出战斗姿态。
“不知道。”阿芸走向平台中心，“但这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苏婉紧随其后：“我协助你调整频率。”
吴涯和琉璃交换了一个眼神。不需要言语，他们知道各自的角色：保护施法者，争取时间。
第一个构造体出现在广场边缘。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总共六个，从不同方向包围过来。
“开始吧。”吴涯说，握紧了剑，“我们至少需要十分钟。”
阿芸深吸一口气，将双手按在平台中央的主符文上。苏婉的短杖插入旁边的插槽，两人的灵能开始注入平台。
符文一层层亮起，光芒越来越盛。
而在广场周围，六个构造体的水晶核心同时锁定光芒的中心，加速冲来。
破碎世界的夜空——那凝固的暗紫色天幕——无声地凝视着下方，凝视着这微小的人类与古老机械的对峙，如同它曾经凝视过一个伟大文明的最后光芒，如何在一片侵蚀一切的黑暗中，一粒一粒地，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