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后,厚重的木质桌椅给人一种踏实感。刚才那位热情又略带紧张的服务员连忙将一张手写的菜单——其实就是一块用毛笔字写着菜名的木板,或者是一张印着固定格式、用笔填写了今日供应菜品的纸张——恭敬地递了过来。
“同志,这是今天供应的菜式,请您过目。”
这个年代的国营饭店基本没有固定的菜单,每天能供应什么,全看当天采购到了什么食材,黑板或纸条上的菜名就是全部选择,通常也就七八样,能有三四个荤菜就算很不错了。
林笙自然地接过那简陋的“菜单”,目光快速扫过上面有限的菜名。
既然是自己开口请客,那点菜这个环节,自己来主导不过分吧?她心里盘算着,要答谢陆司令的帮忙,这顿饭不能太寒酸。
一旁的服务员见她接过菜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这年头,下馆子点菜,尤其是这种有司令在的场合,多半是男同志或者长辈主导,像林笙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如此主动,倒是少见。
林笙却没理会这些,指着菜单,声音清晰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爽快:
“同志,麻烦要一个红烧肉,一条清蒸鱼,两斤虾,再来个烧鸡,配一个清炒时蔬。” 她顿了顿,看向陆振邦,眉眼一弯,“另外,打二两酒,要你们这儿最好的!”
这一连串菜点下来,荤素搭配,有鱼有肉有虾有鸡,在这年头堪称是极为丰盛的一桌!尤其是那“两斤虾”和“烧鸡”,都是寻常人家难得吃上的硬菜。
服务员听得眼睛都亮了几分,连忙在小本子上记下。
然而,坐在林笙旁边的陆云川一听到“酒”字,眉头瞬间就拧成了疙瘩。
他可是见识过林笙在庆功宴上,面不改色地把一桌子军区汉子喝桌子底下的战绩。
陆云川下意识地就想开口阻止:“林笙,酒就……”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的陆振邦一个凌厉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那眼神分明在说:“臭小子,给我闭嘴!别坏老子好事!”
陆振邦瞬间变脸,转头看向林笙时,已是笑容满面,甚至带着点“知音难觅”的兴奋:“好!林同志够爽快!叔今天就陪你喝个痛快!”
说完瞥了陆云川一眼,语气带着嫌弃,“人家林同志请我吃饭,又不是请你,你在那一旁吵吵啥?”
林笙在一旁笑眯眯地附和,故意揶揄地瞟了陆云川一眼:“还是陆叔叔您来得爽快!哪有某些人那么磨叽,这也不行那也不许。”
刚被亲爹无情嫌弃,又被心仪的姑娘当面“内涵”,陆云川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脸色更冷了几分,周身的气压都低了下去。
他默默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试图压下那股莫名的委屈和郁闷。
一旁正准备去下单的服务员看着这短短几秒内的“变脸”大戏和言语交锋,眼睛眨了又眨,心里直犯嘀咕:这三位……到底谁是儿子?哦不,那年轻军官肯定是亲生的,但这家庭地位……怎么感觉有点低?
服务员带着一肚子八卦和菜单,走向后厨。
菜点完了,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陆振邦轻咳一声,决定发挥一下长辈的关怀,撮合的心思在明显不过。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和蔼可亲些,声音也放得格外“柔和”:
“林同志啊——” 这刻意拉长放柔的语调,与他平时训人时的雷霆万钧判若两人。
林笙正端着茶杯喝水,被陆振邦这夹子音叫得手一抖,差点没把水洒出来,鸡皮疙瘩瞬间起立致敬。她放下茶杯,一脸真诚地看向陆振邦,带着纯粹的疑惑问道:
“陆叔叔,您……嗓子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先喝点热水润润?”
“噗——” 一旁正在喝水的陆云川猝不及防,直接被呛了一下,幸好他反应快,强行扭开头,才没失态。他肩膀微微耸动,极力压抑着笑意。
陆振邦:“……”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那刻意营造的“和蔼可亲”面具出现了一道裂痕。
他瞪了一眼不省心的儿子,然后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淡定,要循序渐进。
“咳咳,没事,叔嗓子好得很!” 恢复了正常的调调,赶紧进入正题,“那个……林同志,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家住哪儿啊?”
林笙:“中部军区大院。”
这回答言简意赅,却让陆振邦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带上了点“原来是自己人”的亲切。他大手在膝盖上一拍,声音洪亮:
“中部军区大院?好啊!老刘、老李他们都在那儿吧?那可是个好地方!我以前也在那儿待过两年!” 他像是找到了共同话题,语气热络,“你父亲是……”
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探查林笙的家庭背景。这个年代,尤其是在他们这个层面,子女的婚嫁,家庭情况是非常重要的考量因素。
林笙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不知道眼前人的问这事做啥,还是很诚实说道。
“家父林卫国。”
“林卫国?!”
这个名字像是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陆振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恍然和深切惋惜的神情。“你父亲,我早些年见过……”(内心: 这不上个月才在中部军区秘密会议上吵得面红耳赤吗?!因为那派系立场问题,两人明面上已经很久没坐在一起喝酒了。要不是为了处理刘卫东那桩棘手案子去了趟中部,都不知道这老倔驴如今熬得那么憔悴,白头发都多了不少……)
他将这些翻涌的思绪强行压下,脸上努力维持着长辈的关切,问道:“令尊……近来还安好吧?”
林笙想起前段时间自家父亲因为担心她在南部军区适应不了,特意打电话过来,那大嗓门隔着听筒都震得她耳朵发麻,中气十足得像头护崽的熊,实在看不出哪里不好。
“挺好的,身体特别康健——尤其是骂我的时候,那嗓门,估计能传二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