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强坐直身体,看着他妈:“妈,你打一个啊”
“强子。”齐莉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严厉,“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马上高三了,想好考什么大学没有?大人的事,不用你操心。厂子,房子,车子,都是你的,跑不了。妈心里有数。”
王强收起那些杂乱的心思,点点头:“妈,你放心,我知道。大人的事我不操心,我就好好上学。”
孩子总在不知不觉间,被拉进成人世界的暗战,成为母亲手中最后一张、也最无力的一张牌。
齐莉脸上露出一丝疲惫的欣慰:“嗯。我儿子懂事。去睡吧,不早了。”
“妈,我也去睡了。”妞妞揉着眼睛,从沙发上爬下来。
“去吧,盖好肚子,别着凉。”齐莉叮嘱。
妞妞“嗯”了一声,趿拉着拖鞋回自己房间了。
王强也起身:“妈,那我睡了。”
“去吧。”
客厅里只剩下齐莉一个人。电视的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她拿起茶几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点燃,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模糊了她眼底深处的疲惫和空洞。
她看着墙上那张褪色的全家福。她知道自己在打一场必输的仗,她的婚姻像一栋着了火的房子,她还在里面拼命救火,那个纵火的人,却已经在为下一栋房子添砖加瓦了。
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活成一座孤岛。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四周都是叫做‘责任’的海水。
王磊靠在床头,赤着上身,点燃一支烟。曼丽穿着一条丝质的吊带睡裙,棕色的卷发披散在枕头上。房间里弥漫着情欲过后特有的黏腻气息。
“磊,你到底什么时候离婚啊?”曼丽的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和一丝急切,“你跟你老婆,关系不是不好吗?”
王磊吐出一口烟圈,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都是为了孩子。女儿还小,强子马上要考大学,关键时期,你理解一下。”他顿了顿,掐灭烟,“我今晚不能在这过夜,明天一早要出差,得回去收拾一下。”
曼丽脸上的慵懒瞬间消失了。她看着王磊起身,穿上衬衫,他系好皮带,拿起床头柜上的手表戴上。动作熟练又迅速。
“过两天我出差回来再来看你。”王磊穿好衣服,走到床边,俯身亲了亲曼丽的额头,又在她裸露的肩膀上流连了一下,“在家听话。”
说完,他拿起床头柜上的皮夹,转身就走出了卧室门。外面传来大门关上的声音。
曼丽躺在床上,听着那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房间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一股巨大的空虚和愤怒攫住了她。她猛地坐起来,抓起床头的一个玻璃杯,狠狠砸在地上!
“啪!”
一声脆响,玻璃碎片四溅。
她胸口剧烈起伏,她目光扫过床头柜,落在王磊遗忘在那里的手机上。
她像被什么驱使着,飞快地爬过去,拿起那个手机。是当时最新款的诺基亚,带着小小的绿色屏幕。
她的手因为激动有些发抖,按亮屏幕,需要密码。她试了王磊的生日,不对。又试了她自己的生日,屏幕解锁了。她的心猛地一跳,说不清是窃喜还是悲哀。
她手指颤抖地翻着通讯录。很快,找到了那个刺眼的备注——“老婆”。
然后她翻身下床,赤脚踩过地上的玻璃碎片,也感觉不到疼,冲到书桌前,胡乱抓过一本本子和笔,把那个号码哆哆嗦嗦地抄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她瘫坐在地上,看着那张写着一串数字的纸片,眼神空洞,然后慢慢凝聚起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她拿起自己的手机,打开短信介面,输入那个号码。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写写删删,最终,她按下发送键。
看着“发送成功”的提示,她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手机从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声音。
第三者的恨,常常不是因为爱,而是发现自己付出了所有,却依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零。归零的零。
有些战争没有赢家,只有共同毁灭。她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就知道退路已经烧了,前面是悬崖,但她宁愿跳下去,也要拉个垫背的。
英子房间的灯还亮着,她在刷题。红梅在卫生间,把常松带回来的衣服泡进大盆里。
常松穿着个大裤衩,光着膀子在卫生间门口转悠,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梅,别洗了!船上都洗过了!干净着呢!”
红梅头也不抬,用力揉搓着衣服领口:“船上洗的哪有我手洗的干净?你那些设备再好,能比得上我?”
“能!绝对能!”常松凑过去,从后面抱住她,手就开始不老实,在她腰间、背上乱摸,嘴巴在她耳朵和脖颈上蹭,热气喷在她皮肤上,“梅……别洗了……想你……”
红梅被他弄得浑身发软,手上没了力气。她挣了一下:“你先去床上,我马上就好。”
常松一听,立刻松开她,像得了特赦令,转身就往卧室跑:“好好好!我去床上等你!”
红梅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她快速把衣服搓了几下,拧干水,晾到院子里的铁丝上。然后检查了一下院门,确认反锁好了。
她走进客厅,冲了杯热牛奶,又拿起钰姐送的那个护肤品套盒,走到英子房门口,轻轻敲了敲。
“英子,还在学呢?”
“妈?你怎么还没睡?”英子打开门。
“这么晚了,赶快睡吧,白天累一天了。”红梅把牛奶递过去,“趁热喝。”
英子接过牛奶:“妈,我不累。倒是你,你那个身体……一定要注意。”
红梅心里一暖,摸摸女儿的脸:“妈知道。”她把护肤品套盒塞到英子手里,“这个,你拿去用。”
英子惊讶:“妈,这是钰姨送你的呀!”
“妈妈现在用不着这些了。”红梅的声音很轻,“你拿着,小姑娘都爱美。”
她的青春早已悄悄过了户,连本带利,都存进了女儿的未来里。
英子看着妈妈,鼻子有点酸。她接过盒子,抱在怀里:“谢谢妈。”
“快睡吧。”红梅又叮嘱了一句,替英子关上了房门。
回到卧室,常松已经躺在床上了,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红梅走到梳妆台前,拿起那瓶雪花膏,挖了一点,在手心搓热,往脸上抹。
常松等不及了,掀开被子跳下床,从后面一把抱住她,手迫不及待地伸进她的睡衣里,上下游走,鼻子在她颈窝里深深吸气:“别抹了……够美了,够香了……”
红梅被他弄得心慌意乱,放下雪花膏的瓶子,拍拍他的手:“先别关灯,我有话跟你说。”
常松哪里还等得及,伸手就去按台灯开关:“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先办正事!”
“现在就要说!”红梅按住他关灯的手。
常松动作停住,不解地看着她。昏黄的灯光下,红梅的脸有些红,眼神复杂。
“什么事啊?这么急?”常松有点不耐烦,身体里的火还在烧。
红梅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很轻:
“我怀孕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
常松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脸上的急切、情欲,像退潮一样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震惊和茫然。
他愣愣地看着红梅,好像没听懂她的话。
下一秒,他因为过于激动,或者说震惊,抱着红梅的手臂一松,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失去平衡,“咚”地一声闷响,直接从床沿摔到了地板上!结结实实,四仰八叉。
他摔懵了,光裸的脊背和后脑勺撞在硬木地板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眼前金星乱冒。
他就那么瘫坐在地上,仰头看着站在床边的红梅,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红梅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赶紧蹲下身扶他:“你没事吧?摔哪儿了?”
常松没回答,他抓住红梅的胳膊,声音都在抖:“你……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错?”
红梅看着他傻掉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想笑:“没听错。真的。当然是真的。这还能有假吗?”她指了指衣柜,“我包里有化验单,你自己看。”
常松还是不敢相信。他松开红梅,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也顾不上摔疼的地方,踉跄着冲到衣柜前,一把抓下挂着的黑色皮包,手抖得拉链都拉了好几次才拉开。
他掏出那张折叠的化验单,展开,凑到台灯下,眼睛几乎要贴到纸上,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完,他又揉了揉眼睛,再看一遍。
“啪!”
他抬起手,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声音清脆。
脸上火辣辣的疼告诉他,不是梦。
他又抓住红梅的手,往自己脸上放,声音带着哭腔:“红梅……你打我……你使劲打我一下……告诉我,这是真的?我不是在做梦?”
红梅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看着眼前这个激动得像个孩子一样的男人,反手握住他的手,用力点头:“是真的,常松。是真的。你要当爸爸了。”
这个在风浪里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汉子,此刻被一张轻飘飘的纸彻底降服了。
常松的眼泪也瞬间决堤。他猛地抱住红梅,抱得紧紧的,他把脸埋在红梅的肩窝,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
这个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男人,此刻心头滚过的,竟是一丝掺杂着愧疚的圆满。像是终于完成了一件对祖宗、对自己的交代,他终于能挺直腰杆,觉得自己是个完整的男人了。他对英子,是处出来的情分,疼她是真心的;可肚子里这个,是骨头里冒出来的血缘,想疼,是下意识的。
“红梅……谢谢你……谢谢你……”他反复说着这句话,声音嘶哑,“我有孩子了……我要做爸爸了……”
红梅也哭了,泪水滑落,打湿了常松的肩膀。她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受尽委屈终于得到糖果的孩子。
然而,一股冰凉的恐惧,比喜悦更迅猛地攫住了她的心。她下意识地朝英子房间的方向望了一眼。
一个母亲最深的恐惧,不是自己受苦,而是自己的孩子成了别人家里的外人。
这个即将到来的、流淌着常松血液的孩子,会像一杆秤,清晰地称量出她女儿在这个家里“客居”的分量吗?
她怕常松那满腔无处安放的父爱,从此有了明确的流向,而英子,会被无声地搁浅在岸上。
常松哭了很久,才慢慢平静下来。他松开红梅,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
他看着红梅,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喜悦和感激,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嘴唇翕动,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告慰般的虔诚:
“大伯……你泉下有知……是你保佑的吧……”
“咱们常家有后了。”
他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像在确认一个等了半生的神谕。这个粗糙的、常年在海上搏命的汉子,此刻所有的念想和盼头,都沉沉地、踏实地,落在了这个尚未成型的小生命上。
夜深了。
英子在题海里跋涉,笔尖沙沙,写着她的未来。
张军在自习室苦熬,汗水滴落,浸透他的决心。
周也对着那盒冷面,第一次觉得房子空得吓人。
王强在游戏音效里,暂时忘记了家的空洞。
齐莉盯着屏幕上闪烁的陌生信息,曼丽看着地上的玻璃碎片,王磊在疾驰的车上点起一支烟...
而红梅和常松,这对半路夫妻,在这间小小的卧室里,紧紧拥抱着他们迟来的希望,哭得像两个孩子。
但在这个小小的港湾里,他们紧紧怀抱着一个刚刚到来的以后。
从此,所有的颠沛与风霜,都成了靠岸的理由。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