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息了,”太姒坐在石凳上纳鞋底,线轴转得飞快,“前几日领着妇人们去南山开荒,硬是在石头缝里种出了半亩荞麦,回来时脸晒得跟红透的麦饼似的,却抱着我喊‘伯邑考哥哥要是在,准会夸我’。”
木杵停在半空,伯邑考望着院里晒得金灿灿的麦粒,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他离开西岐的这些年,原来有这么多细碎的故事在继续,像麦地里悄悄蔓延的根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织成了网。
暮色漫进院门时,李四举着灯笼进来,照亮了墙角堆着的新麦种——那是伯邑考从北海带回的“灵秀麦”,装在粗布袋子里,鼓鼓囊囊的,像揣满了月光。“公子,老夫人说,今晚就把麦种拌上草木灰,明日一早就下到苗床里。”李四的声音带着笑意,灯笼光照在他脸上,能看见鼻尖沾着的麦糠。
伯邑考点头,将捣好的麦仁收进陶罐。姬昌已经回屋歇着了,石桌上的田垄图被风吹得轻轻晃,朱笔圈住的“试种区”三个字,在灯笼光下泛着暖红。太姒把纳好的鞋底往他怀里塞:“夜里凉,穿上这个,免得冻着脚。”鞋底纳得密密麻麻,针脚间还留着麦秸的纹路——她总说,用麦秸灰泡过的线更结实。
院外的打麦声渐渐歇了,只有风穿过麦垛的呜咽,像谁在低低地唱。伯邑考坐在石凳上,手里攥着半粒炒麦,齿间还留着焦香。他想起刚回西岐时,心里总憋着股说不清的劲,像是怕这熟悉的一切早已变了模样,可此刻握着温热的陶罐,听着母亲在灶房收拾碗筷的声响,忽然明白:所谓归途,从不是回到过去的模样,而是发现那些牵挂的人与事,都在以各自的方式生长,就像地里的麦子,不管你看或不看,它们都在扎根、拔节,等着与你重逢在某个金黄的时节。
夜色渐深,他起身往库房走,那里放着育秧用的木盘。月光从檐角漏下来,在地上铺成条银带,他踩在光里,脚步踏实得很——明天要做的事很多:筛土、拌肥、浸种……每一件都琐碎,却都连着土地的呼吸,连着那些在岁月里默默生长的期待。
陶罐里的麦仁还留着余温,像颗跳动的心,在这寂静的夜里,悄悄酝酿着一个关于收获的梦。
库房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月光顺着门缝淌进来,照亮了堆在角落的育秧木盘。伯邑考放下陶罐,伸手拂去木盘上的薄尘,指尖触到粗糙的木纹,像摸到了土地的肌理。他转身去搬墙角的筛子,木柄上还缠着去年的麦秸,带着日晒后的干燥气息。
“得先把土筛细了。”他自语着,将筛子架在木桶上,从院里铲来新翻的园土倒进去。木杵捣下去时,土块碎裂的声音闷闷的,混着偶尔溅出的沙砾响。筛下来的细土落在桶里,像铺了层浅褐色的绒,他抓一把在手里攥了攥,土块在掌心散开,带着湿润的凉意——是刚浇过的,太姒总说这样的土“有劲儿”,能养出壮苗。
筛到第三桶时,院外传来浅?的声音,带着点怯生生的雀跃:“伯邑考哥哥,我能进来吗?”
伯邑考直起身,月光刚好落在他肩头,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浅?抱着个竹筐站在门口,筐里装着捆好的艾草。她穿着粗布襦裙,脸果然晒得通红,额角还沾着泥点,见了伯邑考,眼睛亮得像星子,却又低下头,手指绞着裙角:“老夫人说,拌种用的草木灰得加艾草烧才好,能防虫子。”
“你来得正好。”伯邑考指了指筛好的土,“帮我把这些分装进木盘里。”
浅?立刻点头,放下竹筐就蹲在木盘旁,手指飞快地将土摊平,动作熟练得很。她的辫子还是系着麦秸,只是换了根新的,黄澄澄的,在月光下泛着光。“我白天去南山看了,那边的石头缝里又冒出些荞麦苗,”她忽然开口,声音里藏着期待,“等它们结了籽,我给你做荞麦饼吃,就像你以前教我的那样。”
伯邑考往草木灰里加着艾草,火苗舔着柴禾,噼啪声里,艾草的清香漫开来。“南山的土太瘦,”他说,“明年咱们往土里掺些麦糠,能肥些。”
“嗯!”浅?用力点头,指尖在木盘里划出浅沟,“我记下了。对了,这是我娘新收的芝麻,她说拌在麦种里,能让苗长得齐。”她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倒出些芝麻在手心,黑亮的颗粒滚来滚去,像些小珠子。
两人一时没再说话,只有火苗的跳动声和浅?摆匀芝麻的轻响。月光从库房的窗棂漏进来,在地上织出方格,他们刚好坐在格子里,像被画进了一幅安静的画里。
木盘里的土都整好了,伯邑考打开装“灵秀麦”的袋子,麦粒倒在掌心时,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饱满得像含着光。浅?凑过来看,眼睛瞪得圆圆的:“这麦种比咱们西岐的饱满多了!”
“北海的风硬,能留下来的,都是经得住磋磨的。”伯邑考将麦种倒进盆里,加了温水浸泡,“得泡够六个时辰,让它们喝饱水。”
浅?蹲在旁边看,忽然小声问:“哥哥,你在北海……苦吗?”
伯邑考的手顿了顿,水面映着他的影子,微微晃动。“不苦,”他说,“那里的麦子也会抽穗,只是熟得晚些。”
浅?没再问,只是把艾草往火堆里添了添,让草木灰烧得更透些。火光映着她红扑扑的脸,像个熟透的苹果,伯邑考忽然想起,当年那个总爱揪他衣袖的小丫头,已经长这么大了,能领着人在石头缝里种出荞麦了。
等把泡好的麦种均匀撒在木盘里,再盖上层薄土,已经是深夜了。浅?帮着收拾工具,哼起了西岐的歌谣,调子是关于播种和收获的,老人们唱了一辈辈的。
“我先走啦,明天一早来帮你看苗床。”浅?背起竹筐,走到门口又回头,“老夫人说,让你别熬太晚,她给你留了麦粥在灶上。”
伯邑考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月光里,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他转身往灶房走,锅里的麦粥还温着,上面浮着层米油,喝一口,清甜从舌尖漫到心里。
院外的麦垛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呼吸。伯邑考望着月色下连绵的田垄,那些刚播下的“灵秀麦”种子,此刻正在木盘里悄悄吸着水分,准备在某个清晨,顶破种皮,冒出嫩白的芽。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芽就会变成青绿色,然后在阳光下舒展叶片,风一吹,整片田都会漾起绿浪。就像那些在岁月里默默生长的人,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终会在某个时节,以最饱满的姿态,与他撞个满怀。
夜色渐浓,他端着空碗往回走,月光把他的影子印在地上,踏实而安稳。库房里的木盘静静立着,像排整齐的希望,在寂静中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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