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吉普车的轮胎碾过路易斯维尔郊区泥泞不堪的道路,溅起浑浊的水花。引擎低沉而有力的轰鸣声是这片雨后荒凉之地唯一的喧嚣。车内,空气仿佛凝滞,混合着潮湿的土腥味、淡淡的机油味,以及刚刚升腾起的辛辣烟味。
林飞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指间夹着的香烟升起一缕细直的青烟。他的目光看似专注地望着前方那些被废弃的房屋和疯长的杂草,但眼角的余光却从未真正离开过副驾驶上那个裹在黑袍里的身影。
林飞问道:“你为什么叫影呢?”影回答道:“就是单纯的速度快像影子一样。”
“速度快?”林飞随后开口,声音带着一点被烟熏过的沙哑,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这代号倒是直接。看来你对自己的身法很自信。”他轻轻弹了弹烟灰,动作看似随意,但每一个细微的肌肉运动都透着经年战斗锤炼出的精准控制力。
“名字只是代号,实用就好。”影的声音透过那副光洁的白色面具传来,经过刻意的压抑和改变,显得沉闷而缺乏起伏,像是从很深的地底传来。“根据公会提供的坐标和分析报告,马尔德劳原聚居区,现僵尸占领区中心地带,检测到异常高能反应。怀疑有变异体突破了常规进化极限,体魄、速度或特殊能力得到极端强化。任务目标是清除该变异体,并回收其能量核心以供研究。”
林飞听着,鼻腔里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哼声,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奈。“马尔德劳…那地方早就烂透了。僵尸还能怎么强化?不过是堆腐肉拼凑得结实点罢了。”他摇了摇头,但眼神却稍稍锐利了些,“不过公会那帮老狐狸不会无的放矢。行,规矩我懂,到了地方,外围的杂鱼我来清理,给你腾出地方。那个大家伙,交给你。我也正好看看,现在的A级猎人,手里到底有几斤几两。”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前辈对后辈的考较,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傲慢,却又奇异地不让人反感,仿佛他天生就有这个资格。
说着,他习惯性地从仪表盘上的烟盒里又抖出一支烟,看也没看就递向影的方向。“来一根?路上还长。”
影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这个动作太熟悉了,过去无数次出任务前,林飞也是这样随手递烟过来。他几乎是依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下意识地像以前那样伸手去接,而是停顿了半秒,才缓缓抬起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接过了那支烟。他的动作略显迟缓,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抵抗着某种本能。
“谢谢。”他低声道,声音在面具下更显沉闷。
林飞自己也叼上一支,用zippo打火机点燃,然后很自然地将火机递向影。火苗在略显昏暗的车厢内跳跃,映照在影冰冷的面具上,反射出一点诡异的光晕。
影微微侧头,就着林飞的手点燃了香烟。深吸一口,久违的、属于林飞常抽的那个牌子的独特烟草气味涌入肺腑,瞬间勾起了无数被强行封存的记忆碎片。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窗外飞速掠过的、越来越破败的景象上。
烟雾在狭小的空间内缭绕。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只有引擎的轰鸣和风声。
忽然,影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一种刻意调整过的、仿佛只是闲聊打破沉默的语气问道,但他的视线却透过面具的缝隙,紧紧锁住林飞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 “来的路上,浏览公会内部通讯器的时候,看到A级猎人名录里还有一个灰色头像,标注状态是‘失踪’……照片看起来,很年轻,笑容有点……嗯,灿烂。”他斟酌着用词,每一个音节都小心翼翼,仿佛在布满地雷的区域行走。
——(洪瑞的内心:他想确认,那根刺是否还深深地扎在林飞心里,是否像他自己一样,日夜不休地疼痛着。)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车厢内的空气仿佛骤然被抽紧!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从林飞手中的方向盘传来!他握着方向盘的右手猛地攥紧,皮革包裹的方向盘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指关节因为瞬间过度用力而剧烈凸起,呈现出缺乏血色的青白。那支夹在他左手指间的香烟,被骤然增加的压力捏得扭曲变形,烟丝簌簌落下。
尽管这失控的反应只有一刹那,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车辆颠簸所致,林飞几乎立刻就强迫自己松开了力道,恢复了平稳驾驶。但那一瞬间爆发出的、几乎要捏碎什么的巨大力量,以及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条,都没有逃过影死死盯着的眼睛。
吉普车的车速甚至都因此产生了一个微小但清晰的顿挫。
林飞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急,仿佛肺部被什么东西刺痛了。他缓缓将左手的烟凑到嘴边,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才借着吐出的浓重烟雾,掩盖住自己脸上可能泄露的情绪。他的声音透过烟雾传来,努力维持着平稳,甚至刻意加入了一点仿佛怀念旧友的、轻松的笑意。但这笑意听起来干涩而空洞,像是破损的乐器发出的声音:
“啊……你说那小子啊……”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只是需要这点时间来平稳翻涌的心绪。 “东子。对,是他。那家伙……呵,可不是单单‘灿烂’能形容的,像个永远熄不了火的小太阳。”他的语气试图变得轻快,甚至带着点戏谑,“至于速度?哼,我告诉你,那小子快起来根本不像个人,鬼影子都追不上他。我敢打赌,就算你现在是A级,真对上他全速爆发的时候,恐怕连他的残影都抓不到,只能吃一屁股灰。”
他努力用着过去他们之间常有的、带着吹捧和玩笑的语气,仿佛只是在调侃一个暂时联系不上的老朋友。但那话语深处,是无法完全掩饰的沉重,以及一种深切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怀念和痛楚。他没有看影,目光固执地锁定在前方的道路上,仿佛那条荒芜的路能给他某种支撑。
影的心脏像是被这番话瞬间撕裂。他能清晰地听到林飞声音里每一个细微的颤抖,每一个被强行压下去的痛楚的音节。那份深埋的悲伤如此浓烈,几乎让车厢内的烟雾都变得沉重无比。东子的速度……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清楚。那天,东子本可以轻易躲开任何攻击,是因为出手的人是他——是他洪瑞!——东子才会在极致的震惊和不解中,出现了那致命的一丝迟疑……
面具之下,影的牙齿死死咬在一起,咬肌紧绷。他猛地深吸了一口烟,灼热的烟雾一路烧灼到肺叶深处,带来剧烈的刺痛,才勉强压制住喉咙里涌起的、混合着巨大悲伤和罪恶感的哽咽。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一个像淬毒匕首般刺穿他心脏的答案——林飞没有走出来,那份伤痛如同永不愈合的伤口,只是被时间和生活粗糙地掩盖了起来,依旧在汩汩流血。
而他,就是这个伤口永恒的制造者。
吉普车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继续向着死亡之地深入,车外的景象越发荒凉破败,偶尔可见扭曲蹒跚的身影在远处迷雾中晃动。车内的两个男人,各自被同一个人留下的巨大阴影所吞噬,一言不发,只有指尖的香烟在无声地燃烧,化作灰烬,如同他们心中某些无法挽回的东西。
吉普车最终在一处相对完好的废弃加油站旁停下,再往前,道路已经被坍塌的建筑物残骸和废弃车辆彻底堵塞。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腐臭味和雨后的潮湿气息,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笼罩着这片区域,只有风吹过破败窗洞发出的呜咽声,以及偶尔从远处传来的、意义不明的拖沓脚步声。
两人下了车。林飞活动了一下肩膀,反手从腰间抽出了他的长刀,刀身在阴沉的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寒芒,一股无形的锋锐之气自然而然地弥散开来。影则沉默地检查了一下袍子下的武器——一对经过改造、适合快速劈砍的短刃,以及绑在大腿侧的便携能量提取器。他的动作简洁而高效,每一个细节都透着专业猎人的素养,却又刻意避免任何可能暴露个人习惯的多余动作。
“跟紧点,这里的‘老朋友’们耳朵灵得很。”林飞压低声音说了一句,率先迈步向前走去。他步伐稳健,踩在泥泞和瓦砾上几乎悄无声息,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可能的角落和阴影。
影无声地跟上,黑袍的下摆拂过地面上的积水,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仿佛他本身就是一个没有实体的影子。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一种默契的警戒距离,深入这座死亡之城。
脚下的路面惨不忍睹,大大小小的弹坑里积满了浑浊的雨水,破碎的玻璃、生锈的弹壳和不知名的碎骨混杂在泥浆中。每走一步都需要小心。不时有零星的僵尸从残垣断壁后蹒跚而出,它们衣衫褴褛,皮肤灰败腐烂,发出嗬嗬的嘶吼,循着生人的气息扑来。
林飞的处理方式干净利落。往往不等那些僵尸近身,他手腕只是微微一抖,刀光如同冷电一闪而逝,扑来的僵尸便悄无声息地身首分离,颓然倒地,污血缓缓渗入泥水。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精准和效率,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只有最纯粹的杀戮本能。
影则更多地利用环境和瞬间爆发力。他身影飘忽,时而如同鬼魅般贴墙移动,利用阴影隐匿自身;时而在僵尸发现他之前骤然加速,短刃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刺入眼窝或太阳穴,一击毙命,随即迅速退开,避免被污血溅到。他的速度确实极快,动作轨迹难以捉摸,完美契合着他“影”的代号。但他刻意避免使用任何可能让林飞联想到“洪瑞”的惯用技巧或发力方式,这种自我约束让他偶尔的动作显得有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自然,仿佛戴着无形的镣铐跳舞。
林飞一边清理道路,一边偶尔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影的动作。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个“影”的身手无疑是顶尖的,A级评价名副其实。但那偶尔闪现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束缚住的凝滞感,让他感到一丝怪异。就像是一匹被强行勒住缰绳的野马,本能想狂奔,却被强行压制着。
一路无声地清理,两人逐渐深入城市腹地。周围的僵尸密度明显增加,空气中腐烂的味道几乎令人作呕。他们找到了一栋相对稳固的三层楼房,外墙布满弹孔和霉斑,但结构看起来还算完整。
“上去看看。”林飞打了个手势,两人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楼内。楼梯间散落着杂物和枯骨,但并无威胁。他们迅速上到三楼,找到一个视野相对开阔、窗户破碎的房间。
林飞从战术腰包里掏出一个小巧但精度极高的军用望远镜,架在眼前,仔细搜索着远处僵尸最为密集的区域,那里似乎是原来的城市广场。
雨水顺着破碎的窗沿滴落,发出嗒、嗒的轻响。时间仿佛变得缓慢。
突然,林飞的的动作停顿了,望远镜稳稳地锁定了一个方向。他的呼吸似乎都放轻了。
“找到了。”他低声道,声音凝重。
影也举起了自己的观测设备(可能是公会配发的某种能量扫描仪或高倍镜)。透过镜头,他看到了目标——
广场中央,一个庞然大物如同小山般矗立在那里。它的身高接近三米,甚至更高,肌肉异常膨隆虬结,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黑色泽,上面布满了扭曲的血管和诡异的角质凸起。它周围散落着一圈被撕碎、踩扁的普通僵尸残骸,仿佛在宣告着绝对的统治力和暴躁的脾气。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状态。它低垂着头,两只异常粗壮、末端长出锋利骨爪的手臂无力地垂落,巨大的手掌支撑着地面,维持着它庞大的身躯一动不动。它像是在沉睡,又像是在积蓄力量。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仿佛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任何过大的声响,都可能瞬间将它从这种诡异的休眠中激活。
即使隔着相当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看来公会的警报没拉错。”林飞放下望远镜,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如同盯上猎物的鹰隼,“这玩意儿……确实是个硬茬子。”
他转头看向影,嘴角勾起一丝带着战意的弧度:“怎么样,‘影’?这个大家伙,够不够你活动筋骨?按说好的,周围那些杂鱼交给我,你主攻。让我看看你的‘速度’,到底配不配得上A级的名头,还有……你这代号。”
他的目光似乎意有所指,再次扫过影那毫无表情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