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我们所有人都想不到,也最无法拒绝的人。”
朱标的话音,还回荡在南京空旷的乾清宫里。
几天后,北平,燕王府。
数百里加急的钦差队伍,终于抵达了这座笼罩在北国风雪中的巨大府邸。
王府门前,没有迎接的仪仗,没有喧闹的人群,只有两排身披重甲的王府卫士,如同两排沉默的铁塔,拄着长戟,静静地矗立在风雪里。
他们的眼神,像草原上最饿的狼,死死地盯着为首的那个穿着文官袍服,脸色惨白的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北平的空气,比南京的冰窖还要冷上三分。尤其是当他看到站在王府门口台阶上,那两个如同门神一般,浑身散发着血腥味的武将时,他的腿肚子已经开始打颤了。
正是燕王麾下最彪悍的两个心腹大将,张玉和朱能。
“宣旨吧。”
燕王朱棣的声音从王府大门内传来,他并没有出来迎接,那份骨子里的傲慢,丝毫未减。
“奉。。。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礼部侍郎颤颤巍巍地展开了圣旨,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抖得太厉害。
前面的内容还算正常,都是些场面话。但当他念到核心部分时,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变调!
“。。。。。着燕王朱棣,即刻将北平、大宁、开平、万全四卫之兵权、兵符、名册、武库,尽数上缴,由朝廷另派大将接管!”
“刷!!!”
一股肉眼可见的杀气,从张玉和朱能身上爆发出来!两人的手,已经死死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眼神中的凶光几乎要将那可怜的侍郎凌迟处死!
王府门前的数百卫士,也齐刷刷地往前踏了一步!那整齐划一的甲叶碰撞声,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钦差队伍每个人的心上!
完了!要哗变!
侍郎吓得两眼一黑,几乎要当场昏厥过去。
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用尽全力,将最后,也是最要命的一句念了出来。
“着燕王入京请罪,随行护卫不得过百人,且。。。。。。且皆需卸甲去刃!”
“你找死!!!”
性如烈火的朱能再也忍不住了,他怒吼一声,腰间的佩刀已经出鞘半尺!刺骨的寒芒在风雪中一闪而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朱棣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门口。他呵斥了朱能一声,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王袍,缓步走下台阶,来到那吓得快要尿裤子的礼部侍郎面前,撩起袍角,“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父皇圣明,皇兄仁德,儿臣朱棣。。。。。。”
他恭恭敬敬地叩首,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领旨谢恩。”
轰!
张玉和朱能彻底傻了!
数百王府卫士也懵了!
那名礼部侍郎更是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这。。。。这是那个杀人不眨眼,能止小儿夜啼的塞上屠夫朱棣?他居然就这么。。。。。。跪了?还谢恩?
朱棣缓缓起身,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感激笑容。
“天使远来辛苦了,来人啊,带侍郎大人和各位差官下去休息。”他大手一挥,表现得无比热情,“再取一千两纹银,给各位大人路上喝茶!”
直到被客客气气地请进驿馆,喝上了热茶,怀里揣着沉甸甸的银子,那礼部侍郎都还没反应过来。他总感觉,这一切,像是在做梦。
而此刻,燕王府,书房密室。
“砰!!!”
一声巨响,那卷代表着皇权天威的圣旨,被朱棣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然后又被他一脚踩得稀烂!
“卸甲而来?!一百人?!”
朱棣双目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在密室里疯狂地咆哮!
“朱标小儿!!!他这是要我的命!!!他就是想把我骗到南京,像宰一只鸡一样宰了我!!!”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门口,一道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正是姚广孝。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暴怒的朱棣,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他弯下腰,将被朱棣踩烂的圣旨,一点一点,平静地捡了起来,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
“王爷,此刻公然抗旨,乃是死路一条。”姚广孝的声音,像是一盆冰水,浇在了朱棣的怒火上。
“那怎么办?!”朱棣喘着粗气,死死地盯着他,“难道真让本王光着屁股去南京送死吗?!”
“不。”姚广孝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森然的弧度,“圣旨只说,‘燕王’需卸甲入京。可没说,其他人不能去啊。”
“王爷,为今之计,唯有一招——”
“李代桃僵!”
朱棣猛地一愣:“李代桃僵?”
“没错!”姚广孝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您本人,不能去。但您可以派另一个人,代替您去。”
他看着朱棣,一字一顿地说道:“燕王世子,朱高炽!”
“让高炽去?!”朱棣瞬间瞪大了眼睛,“不行!绝对不行!南京是龙潭虎穴,我怎么能让我的儿子去送死?!”
“王爷,您错了。”姚广孝摇了摇头,“您去,是九死一生。但世子去,却是九生一死!”
他冷静地分析道:“第一,世子殿下以‘仁厚’闻名,体态肥胖,不习武事,在太子朱标眼中,根本没有任何威胁!这是最好的麻痹对手的烟雾!”
“第二,您不去,反而让世子去,这叫什么?这叫‘孝心’!世子可以上奏,说您忙于交接兵权,但他作为孙子,听闻皇爷爷龙体欠安,心急如焚,特代父入京,侍奉汤药!这个理由,合情合理,谁都挑不出半点错处!天下人只会赞美王爷您教子有方,满门忠孝!”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姚广孝压低了声音,“世子入京,名为人质,实为棋子!他就是您安插在南京城心脏的一双眼睛,一副耳朵!京营的虚实,朝堂的风向,哪些人对太子不满,哪些人可以为我们所用。。。。。。这些宝贵的时间和情报,只有世子去了,才能为我们争取到!”
朱棣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渐渐被一种更为冰冷和狠厉的光芒所取代。他不得不承认,姚广孝的这个计策,堪称绝妙!是目前唯一的破局之法!
虽然心疼儿子,但他更清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好!”朱棣一拳砸在桌子上,终于下定了决心,“就这么办!”
他立刻下令,召自己的长子朱高炽和次子朱高煦前来。
两个儿子很快赶到。一个肥胖敦厚,一个精悍勇武。
朱棣看着两个儿子,眼神复杂。他先是看向次子朱高煦,沉声说道:“高煦,你大哥此去南京,凶险万分。”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两个儿子同时变了脸色的话。
“你大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回不来了。。。。。。”
“这燕王府,这北平,未来,就是你的!”
朱高煦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和野心!而一旁的朱高炽,肥胖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变得一片惨白。
“父王!”朱高炽噗通一声跪下,声音颤抖。
“你闭嘴!”朱棣挥手屏退了心神激荡的次子,然后将朱高炽扶了起来,带到密室的最深处。
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长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说道:“高炽,你给本王记住!从踏入南京的那一刻起,你就是一个废物!一个只爱读书,只爱美食,胆小如鼠的胖子!你的愚笨和肥胖,就是你最强的武器!明白吗?!”
朱高炽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儿臣。。。。。。明白!”
当天夜里,一骑快马冲出北平,朝着南方狂奔而去。
马背上的信使,怀里揣着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折。
奏折并非来自燕王朱棣,而是由燕王世子朱高炽亲笔所书。
“孙臣高炽,惊闻皇祖父龙体欠安,寝食难安,五内俱焚。恨不能身生双翼,飞至榻前。今父王奉旨交接北平防务,分身乏术,孙臣心急如焚,斗胆恳请圣恩,准孙臣代父入京,侍奉汤药,以尽人子之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