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栀子花香，从落地窗飘进客厅时，正撞见念乐踮着脚尖够书架最下层的绘本。四岁的小男孩穿着蓝色背带裤，圆乎乎的脸蛋晒得透着健康的粉，藕节似的胳膊努力向上伸展，小眉头拧成了一个浅浅的“川”字。
“爸爸，我够不着《小熊和妹妹》！”他奶声奶气地喊，声音里带着点委屈的鼻音。
苟富贵刚结束视频会议，摘下蓝牙耳机从书房走出来，西装外套还没来得及脱，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那块戴了多年的机械表。听到儿子的声音，他快步走过去，弯腰一把将人抱了起来，稳稳托在腰侧。
“慢点，别摔着。”他的声音不自觉放柔，带着刚结束工作的微哑，却满是宠溺，“要哪本？爸爸给你拿。”
念乐伸出小手指向最右边那本封面褪了点色的绘本，眼睛亮晶晶的：“那个，小熊带妹妹去摘草莓的！”
苟富贵随手抽出绘本，指尖划过封面时，动作顿了顿。那是念乐两岁生日时，林晚挑的礼物。想起那个总是笑盈盈的女人，他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像风拂过水面，只留下一圈浅浅的涟漪。
“好了，拿到了。”他把绘本塞进儿子怀里，抱着他走到沙发边坐下，让念乐坐在自己腿上，“现在可以乖乖看了吧？”
念乐点点头，迫不及待地翻开绘本，小手指着画面上的两只小熊：“爸爸你看，小熊牵着妹妹的手，它们一起吃草莓呢。”
苟富贵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绘本上的小熊哥哥背着小背篓，小熊妹妹跟在后面，手里举着一颗红彤彤的草莓，笑得眉眼弯弯。他抬手揉了揉念乐的头发，手感柔软得像云朵：“嗯，它们是好朋友，也是好兄妹。”
“兄妹是什么呀？”念乐仰起头，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好奇，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着。
“兄妹就是，同一个爸爸和妈妈生的孩子，就像你和……”苟富贵的话顿住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念乐还小，对于家庭的概念还很模糊。他和林晚分开时，念乐才刚满两岁，懵懂无知，只知道妈妈不再每天回家，家里的梳妆台再也没有妈妈的口红和香水。这两年来，他们每周都会去见林晚和念安，可孩子的世界里，“分开住”这件事，始终是个解不开的谜。
“就像你和念安呀。”苟富贵最终还是轻声说了出来，声音放得更柔，“念安是你的妹妹，你们也是兄妹。”
“妹妹！”念乐眼睛一亮，立刻放下绘本，小手抓住苟富贵的衣领，“爸爸，念安妹妹！我想妹妹了，她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住呀？”
突如其来的问题，像一颗小石子投进苟富贵的心湖，激起层层叠叠的波澜。他早知道这一天会来，却没想到会这么快，更没想到念乐会问得如此直接。
他低头看着儿子纯真的脸庞，那双眼睛像极了林晚，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苟富贵喉结滚动了一下，斟酌着措辞：“因为妹妹现在跟妈妈住呀，妈妈那边有很多念安喜欢的玩具和绘本，还有她熟悉的小床。”
“可是我也有很多玩具呀！”念乐立刻反驳，小脸上满是认真，“我的托马斯小火车，可以分给妹妹玩；我的积木，也可以跟她一起搭城堡；还有爸爸你买的大恐龙，妹妹要是怕，我可以保护她！”
他一边说，一边掰着小手指头数，语气里满是期待，仿佛只要妹妹过来，他们就能立刻开启一场热闹的游戏。
苟富贵心里一酸，伸手将儿子搂得更紧了些。他能感受到怀中小小的身躯里，那份纯粹的想念。念乐虽然年纪小，却格外喜欢这个妹妹。每次见面，都会把自己最爱的零食和玩具塞给念安，会笨拙地牵着妹妹的手，生怕她摔倒；分开时，总会拉着念安的衣角，依依不舍地问下次什么时候能再见面。
“爸爸知道念乐想跟妹妹一起玩。”苟富贵的下巴抵在念乐的发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我们每周都能见到妹妹呀，这周末爸爸就带你去看她，好不好？到时候你们可以一起去公园喂鸽子，还能一起吃你最爱的草莓蛋糕。”
“真的吗？”念乐眼睛里的光芒更亮了，立刻忘了刚才的疑问，兴奋地拍着小手，“太好了！我要提前把小火车洗干净，给妹妹玩最漂亮的那一节！”
苟富贵笑了笑，点点头：“当然是真的。不过现在，我们先把绘本看完，好不好？看看小熊和妹妹后来还做了什么。”
“好！”念乐重新拿起绘本，小脑袋靠在苟富贵的胸口，认真地听他读故事。
苟富贵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一字一句地读着小熊和妹妹的冒险故事。可他的思绪，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他想起和林晚分开的那个夏天，也是这样一个栀子花开的季节。没有激烈的争吵，也没有狗血的撕扯，只是在无数个沉默的夜晚后，林晚平静地提出了分开。她说，他们想要的生活不一样，继续在一起，只会彼此消耗。
苟富贵没有过多挽留。他知道林晚说的是实话。那时他刚创业起步，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陪她的时间少得可怜，甚至连她怀孕产检，他都常常因为开会而缺席。念安出生后，他更是全身心扑在工作上，家里的大小事，几乎都是林晚一个人扛着。
分开时，林晚只提了一个要求：两个孩子，她带走念安，念乐留给苟富贵，但每周必须让孩子们见一次面。她说，孩子是无辜的，不能让他们缺失任何一方的陪伴，更不能让他们失去彼此这个唯一的亲人。
苟富贵答应了。这两年来，他一直遵守着约定，每周都会带着念乐去见林晚和念安。有时候是去林晚住的小区，有时候是约在公园或商场，每次见面，孩子们都玩得格外开心，可分开时的不舍，也让他心里格外不是滋味。
他知道，念乐的疑问，只是一个开始。随着孩子慢慢长大，他们总会问起更多关于妈妈、关于妹妹、关于这个破碎的家庭的问题。而他，却不知道该如何用孩子能理解的语言，去解释成人世界的无奈与复杂。
“爸爸，小熊的妹妹好可爱呀，就像念安一样。”念乐的声音拉回了苟富贵的思绪。
他低头看去，念乐正指着绘本上的小熊妹妹，嘴角挂着甜甜的笑：“我想每天都跟妹妹一起玩，一起睡觉，一起听爸爸讲故事。”
苟富贵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疼得有些喘不过气。他抬手擦了擦念乐嘴角沾上的绘本油墨，轻声说：“等你再大一点，爸爸带你们去旅行，好不好？我们去海边，去看日出，去捡贝壳，到时候让念安跟我们一起住几天，你们就能天天在一起玩了。”
“真的吗？”念乐立刻坐直身体，眼睛里满是憧憬，“那要等多久呀？我现在已经长大了呀！”他说着，还故意挺了挺小胸脯，试图证明自己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苟富贵被他可爱的模样逗笑了，捏了捏他的小脸蛋：“还要等一段时间哦，等念乐上小学了，懂事了，我们就去。”
“小学是什么呀？”念乐追问，小脑袋里装满了问号。
“小学就是可以学很多知识，认识很多新朋友的地方。”苟富贵耐心地解释，“到时候念乐会学会自己读书，自己写字，还能保护好妹妹。”
“好！”念乐重重地点点头，把绘本紧紧抱在怀里，“那我要快点上小学，快点带妹妹去旅行！”
看着儿子充满期待的脸庞，苟富贵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这个承诺或许并不容易实现。他和林晚分开后，虽然保持着体面的相处，为了孩子也尽量配合，但彼此的生活早已走上了不同的轨道。要让念安长时间跟他们住在一起，还需要和林晚好好沟通。
但他不想让儿子失望。他想满足念乐这个简单而纯粹的愿望，想让这两个血脉相连的孩子，能有更多相处的时光，能感受到完整的兄妹情谊。
傍晚时分，阿姨做好了晚饭，喊父子俩吃饭。苟富贵抱着念乐走到餐桌旁，把他放在儿童餐椅上，给他系好安全带。
餐桌上摆着念乐爱吃的糖醋排骨、清炒西兰花和番茄鸡蛋汤。阿姨给念乐盛了小半碗米饭，又夹了几块排骨放在他的盘子里：“念乐宝贝，快吃饭啦，吃完长得高高壮壮的，才能保护妹妹呀。”
“嗯！”念乐用力点点头，拿起小勺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他吃得很认真，小嘴巴塞得鼓鼓的，像一只可爱的小仓鼠。
苟富贵看着儿子吃饭的模样，心里一片柔软。他拿起筷子，给念乐夹了一筷子西兰花：“多吃点蔬菜，营养均衡才能长得快。”
“爸爸也吃。”念乐抬起头，用小勺子舀了一块排骨，递到苟富贵嘴边，“爸爸工作辛苦，要多吃点肉。”
苟富贵心里一暖，张嘴吃下排骨，味道酸甜可口，是他熟悉的家常味道。这两年，多亏了阿姨细心照顾，念乐才能健康快乐地成长。而他自己，也在忙碌的工作之余，尽力抽出时间陪伴儿子，弥补他缺失的母爱。
吃完饭，苟富贵收拾好餐桌，又陪念乐玩了一会儿积木。念乐兴致很高，搭了一座歪歪扭扭的城堡，非要让苟富贵扮演“大怪兽”，他自己则扮演“小王子”，保护着城堡里的“小公主”——其实就是一个粉色的小玩偶，是念安上次落下的。
“大怪兽，你不许欺负小公主！”念乐张开双臂，挡在玩偶面前，小脸上满是严肃。
苟富贵配合地做出凶狠的样子，却在靠近时轻轻碰了碰念乐的额头：“那小王子要保护好小公主哦。”
“我会的！”念乐用力点头，紧紧抱住粉色玩偶，“我会像爸爸保护我一样，保护好小公主，保护好妹妹！”
苟富贵的心再次被触动。他没想到，自己平时的一举一动，都被儿子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蹲下身，平视着念乐的眼睛：“念乐真勇敢，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
玩累了，苟富贵给念乐洗澡，换上干净的睡衣，把他抱到床上。他坐在床边，拿起一本睡前故事书，轻声读了起来。
念乐躺在柔软的被窝里，眼睛渐渐变得迷离。可就在苟富贵以为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又开口了，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却格外清晰：“爸爸，妹妹……什么时候能跟我们一起住呀？我想……每天都能见到她。”
苟富贵的朗读声停了下来。他看着儿子紧闭的眼睛，长长的睫毛上似乎沾着一丝水汽，心里一阵酸涩。他抬手轻轻拍着念乐的后背，像往常一样哼起了摇篮曲，声音温柔而低沉：“快睡吧，念乐。等你睡着了，说不定能梦见妹妹呢。”
念乐没有再说话，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而平稳。苟富贵知道，他已经睡着了。可那句充满期盼的问话，却像一根针，深深扎在他的心里，让他久久无法平静。
他坐在床边，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庞，思绪万千。他想起念安第一次开口喊“哥哥”时，念乐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样子；想起两个孩子在公园草地上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得像风铃；想起分开时，念安拉着念乐的手，哭着说“哥哥再见”，念乐也红着眼睛，承诺“妹妹下周见”。
那些温馨的画面，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让他越发觉得，自己应该为孩子们做些什么。或许，他应该找个机会，和林晚好好谈一谈。不为别的，就为了孩子们这份纯粹的想念，为了让他们能有更多相处的时光。
夜深了，窗外的栀子花香越发浓郁。苟富贵轻轻掖了掖念乐的被角，起身走出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他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城市的灯火璀璨，却照不进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拨通林晚的电话。他知道，有些事情，需要合适的时机，需要慎重的考虑。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冲动，给孩子们带来不必要的伤害。
但他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他都会尽力满足念乐的愿望，都会让这两个孩子感受到足够的爱与陪伴。他会努力做一个好爸爸，也会努力让他们的兄妹情谊，在成长的道路上，变得更加深厚而坚定。
风从窗外吹来，带着一丝凉意。苟富贵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的栀子花香让他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他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会有很多未知的挑战，但只要看着念乐那张纯真的笑脸，只要想到两个孩子彼此牵挂的模样，他就有了前进的勇气和动力。
他转身走向书房，准备处理剩下的工作。但心里那份对孩子们的牵挂，那份对未来的期许，却像一颗种子，在这个初夏的夜晚，悄悄生根发芽。他期待着，有一天，念乐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能和妹妹一起住，一起玩耍，一起成长；他也期待着，自己能给孩子们一个更完整、更温暖的童年。
而此刻，睡梦中的念乐，嘴角带着甜甜的笑，或许真的梦见了和妹妹一起摘草莓、一起搭城堡、一起去海边旅行的场景。在那个纯粹而美好的梦里，没有分离，没有想念，只有兄妹俩相依相伴的幸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