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细碎的雪粒子，刮在脸上像针扎似的疼。蝴蝶谷的梧桐叶早就落尽了，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一道道解不开的结。玥玥牵着念星的手，站在“三秒律所”的玻璃门外，指尖冻得发红，却攥得很紧。
念星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小脸蛋冻得通红，怀里抱着那只洗得发白的小兔子玩偶，仰头看着玥玥：“妈妈，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呀？爸爸说今天要带我们去买新年衣服的。”
玥玥蹲下身，替女儿拢了拢围巾，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们来跟王叔叔聊点事，很快就好。”
她不敢告诉女儿，今天是来签和离协议的。
推开律所的门，暖气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却驱不散心头的冷。王三秒穿着一身灰色的西装，正坐在会客区翻看文件，看到她们进来，立刻起身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玥玥，念星，来了？快坐，我泡了热姜茶。”
念星怯生生地喊了声“王叔叔好”，就抱着兔子玩偶缩到了玥玥身边的沙发上，大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四周。玥玥道了声谢，接过姜茶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暖到心底。
没过多久，律所的门又被推开了。苟富贵走了进来，身上穿着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眼底的红血丝和下巴上的胡茬，泄露了他连日来的疲惫。他的目光落在念星身上，脚步顿了顿，想走过去，却看到女儿往玥玥身后缩了缩，那双和玥玥如出一辙的眼睛里，带着一丝陌生的怯意。
苟富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停下脚步，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对着玥玥点了点头，声音沙哑：“来了。”
玥玥没看他，只是端着姜茶，看着杯壁上氤氲的热气，轻轻“嗯”了一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沉默。王三秒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份寂静：“苟总，玥玥，协议我已经拟好了，你们先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再商量。”
他把两份打印好的协议分别推到两人面前。协议的封面是白色的，上面“和离协议”四个黑色的宋体字，刺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苟富贵拿起协议，指尖微微发颤。他一页一页地翻着，目光落在条款上，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只看到“念星由女方抚养，男方每周六可探视”，看到“蝴蝶谷工作室归女方所有”，看到“富贵传媒股份女方自愿放弃”，看到“男方一次性支付抚养费两百万，城西公寓过户至女方名下”……
每一条，都像是一把刀，在他的心上割着。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玥玥，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为什么连股份都不要？玥玥，那是你应得的。当初蝴蝶谷的扶持计划，你也出了不少力，富贵传媒能有今天，有你的一份功劳。”
玥玥终于抬起头，看向他。她的眼底布满了红血丝，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却没有了前几日争吵时的怒意，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她放下姜茶，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要股份没用。我不懂什么资本运作，也不想掺和那些尔虞我诈的事。我只想守着蝴蝶谷，守着念星，安安稳稳地做我的直播，教我的钢琴。”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缩在沙发上的念星，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语气也带上了一丝恳求：“还有，苟富贵，以后别在孩子面前说我的不好，也别让她觉得，我们分开是因为她。她还小，经不起这些。”
苟富贵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曾经盛满了星光和笑意的眼睛，如今只剩下疲惫和疏离。他想起他们初遇时的场景，想起蝴蝶谷暖黄的灯光下，她弹着钢琴，轻声唱着《后来》；想起他加班到深夜，她发来的钢琴版安眠曲；想起他们带着念星去游乐园，女儿骑在他的脖子上，笑得像个小太阳……
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过，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可如今，却要走到分道扬镳的地步。
他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却只化作了一句沙哑的“好”。
王三秒递过来两支钢笔，黑色的笔杆，冰凉的触感。苟富贵拿起笔，看着协议上需要签字的地方，手却重得抬不起来。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在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墨汁落在纸上，晕开一小片痕迹，像一滴无法抹去的泪。
玥玥也拿起了笔，她的手很稳，落笔却很快，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忍不住反悔。签完字，她把笔放下，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长长地舒了口气，却也红了眼眶。
王三秒收好协议，看着眼前这对曾经恩爱无比的夫妻，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他叹了口气，轻声说：“协议一式三份，你们各执一份，律所留一份备案。苟总，玥玥，就算做不成夫妻，以后也是念星的父母，有什么事，好好商量。”
两人都点了点头，却谁也没再看谁。
走出律所的时候，雪粒子下得更密了。苟富贵看着玥玥牵着念星的手，小小的身影在风雪里显得格外单薄。他心里一紧，快步追了上去，声音带着一丝急切：“玥玥，我送你们回去吧。”
玥玥停下脚步，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叫了车。”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到苟富贵面前：“这是你之前放在我那里的一些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你拿回去吧。”
苟富贵接过信封，指尖触到里面硬硬的东西，像是一本相册。他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他们的婚纱照，是念星满月时的照片，是他们一家三口在蝴蝶谷的合影。
他的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这时，念星突然抬起头，看着苟富贵，小声问：“爸爸，你以后还会带我去游乐园吗？”
苟富贵蹲下身，看着女儿那双清澈的眼睛，心里像是被刀绞一样疼。他伸出手，想摸摸女儿的头，却看到念星又往玥玥身后缩了缩。他的手僵在半空，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声音哽咽：“会的，爸爸每周都带你去。”
念星没说话，只是抱着兔子玩偶，低下了头。
网约车很快就到了。玥玥替女儿拉开车门，把她抱上车，然后转身对着苟富贵说了句“再见”，就弯腰上了车。
车子缓缓驶离，苟富贵站在风雪里，看着车尾灯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路的尽头。他手里攥着那个信封，雪粒子落在他的脸上，融化成冰冷的水，混着眼泪一起滑落。
王三秒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孩子还小，慢慢来，别逼她。也别逼自己。”
苟富贵没说话，只是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在风雪里站了很久很久。
他不知道，车子里，玥玥也正望着窗外的风雪，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念星，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玥玥，别哭，你要坚强，为了念星，你要好好活下去。
可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这个冬天，好像格外的冷。冷得让人觉得，连心里的那点温度，都快要被冻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