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的手掌冰凉，攥着林弃手腕的力道却稳得惊人。林弃被他拽着往沙丘深处狂奔时，耳边只剩风沙呼啸的声响，百衲衣的下摆被风掀得猎猎作响，靴底踩过滚烫的黄沙，溅起的沙粒打在小腿上，像细小的针在扎。
他还没从锁灵网的束缚中完全缓过来——方才被银网裹住时，规则之力顺着经脉乱窜，此刻逆乱之力还滞涩得很，胸口发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淡淡的痛感。左手下意识攥着锈剑的剑柄，剑鞘上沾着的沙粒硌得掌心发疼，可他不敢松手，眼前这玄袍人虽救了他，可来历不明，谁知道下一秒会不会变成新的威胁。
“快！前面有石窟！”玄的声音穿透风沙传来，比之前多了几分急促。林弃抬头望去，只见前方一道沙丘的背风处，藏着个半掩在沙棘丛后的洞口，洞口被黄沙埋了大半，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是人工开凿的石窟。
玄拽着他拐过一道沙丘，脚下突然加速，同时抬手挥出一道淡黑色的影蚀之力——沙棘丛瞬间被气流拨开，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他先将林弃推了进去，自己紧随其后，反手甩出几道影刺钉在洞口周围，沙粒顺着影刺的轨迹流动，竟将洞口重新伪装成沙丘的一部分，连风都吹不进半分。
直到石窟内的黑暗将两人裹住，林弃才敢大口喘气。他靠在冰凉的石壁上，咳嗽了几声，胸口的闷痛感稍稍缓解。借着顶部岩缝漏下的微光，他看清了这处石窟的大小——约莫两丈见方，壁上布满天然的褶皱，角落里堆着些干枯的沙棘枝，显然之前有人来过，却不是近期的痕迹。
玄没急着说话，先抬手在身前结了个简单的印诀，淡黑色的影蚀之力像薄雾般散开，扫过石窟的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巡狩留下的探测符或追踪印记后，他才松了口气，靠在对面的石壁上，抬手解下了兜帽。
林弃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兜帽滑落的瞬间，玄的面容在微光中渐次清晰，透着几分冷硬；眼尾那道浅疤格外显眼，从眉骨斜斜划到颧骨，疤痕边缘泛着极淡的灰光，残留着被规则火焰灼烧的痕迹；唯有那双眼睛沉得像深潭，藏着化不开的郁色，看向林弃时，带着几分审视，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复杂。
“锁灵网的残留之力还在你经脉里吧？”玄先开了口，声音比在沙丘后更清晰，却依旧没什么温度。他从怀里摸出个巴掌大的水囊，指尖捏着囊口抛过来，“先喝口水，西漠的沙气刮进肺里，容易燥火。这水加了影族的凉草汁，能缓一缓。”
林弃伸手接住水囊，入手冰凉，囊身是用一种从未见过的黑色布料缝的，布料上隐约有细小的影纹，触到皮肤时，竟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清凉，顺着指尖往经脉里渗，正好压下了锁灵网残留的滞涩感。他拧开囊口，喝了一小口，清冽的水流带着淡淡的草香滑过喉咙，胸口的闷痛果然减轻了不少。
“你到底是谁？”林弃放下水囊，目光落在玄腰间——那里鼓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法器，“为什么要救我？天刑院的巡狩，和你有仇？”
玄没直接回答，反而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林弃怀里：“你那本《影族遗迹考》，能借我看看吗？”
林弃心里一紧——这本古籍是鸩婆婆临别时塞给他的，藏在最内层的衣襟里，连奔逃时都没敢松手。他下意识按住胸口，警惕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有这本书？”
“鸩婆婆当年在影族故地救过我，她常说，以后会有个带影族古籍的逆规者来找故地。”玄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袖口，那里藏着一道长长的烧伤疤痕，“我等了三年，总算等到了。”
林弃愣住了——他没想到玄竟也认识鸩婆婆，还知道古籍的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掏出古籍：封面的粗麻布沾了些黄沙，他用衣角仔细擦了擦，才递过去。古籍刚离手，玄的眼神就变了——他指尖刚触到封面的影族图腾，指节突然绷紧，连呼吸都顿了半拍，像是触到了什么滚烫的东西。
“这图腾……是影族的太阳图腾，当年只有祭司和长老才能接触到。”玄的声音低了些，指尖轻轻划过图腾上的纹路，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我叫玄，是影族遗民。三十年前天刑院焚族时，我被鸩婆婆救了出来，后来跟着其他遗民去了北境，直到半年前才回来找故地。”
林弃盯着玄的眼睛，没从里面看到说谎的痕迹。他想起鸩婆婆说的“影族灭族惨案”，又看了看玄手腕上若隐若现的疤痕，心里的警惕消了几分：“你找影族故地，是为了报仇？”
“不全是。”玄翻开古籍，手指停在画着黑沙谷地形的那一页，“故地深处藏着《影蚀秘卷》，里面记载着影族的核心秘术，能直接蚀破天刑院的秩序规则。只有拿到秘卷，才能真正给族人报仇——不然凭我们这些遗民的力量，连巡天云舸都靠近不了。”
林弃凑过去看那页插图：黑沙谷的入口处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线条扭曲，和他在巡天云舸上见过的“秩序符文”有几分相似，却更复杂，符文间隙还画着细小的碎石，像是在暗示什么陷阱。“这入口……有问题？”
“天刑院设了重力杀阵。”玄的指尖点在符文最密集的地方，“三十年前故地被毁后，他们怕有遗民回来找秘卷，就在入口布了这杀阵。阵眼会跟着闯入者的灵力波动移动，只要触碰到，就会被百倍重力压碎经脉。这三年，我见过不少想找故地宝藏的修士，没一个能活着从阵里出来。”
林弃心里一沉——他刚突破缝境，逆乱之力虽能篡改规则，可面对能自动移动的阵眼，根本没把握精准破阵。他下意识摸了摸右臂，火焰碎片还在经脉里温着，却因为之前被锁灵网压制，力量还没完全恢复：“我刚入缝境，逆乱之力还不稳，恐怕帮不了你。”
“只有你能帮我。”玄突然抬头看向他，眼神异常坚定，“影族的秘法能暂时屏蔽阵眼的感知，可破阵基必须用逆乱之力——天刑院的秩序阵基，只有逆规者的力量能强行篡改。我试过用影蚀之力破阵，可影蚀之力只能隐匿，没法直接对抗秩序，每次都差点被阵眼反噬。”
他说着，突然掀开自己的衣袖——手腕上那道烧伤疤痕完全露了出来，疤痕的形状很特殊，像是被一张无形的网勒过，边缘还残留着淡淡的规则波动，“这就是上次试阵时被阵眼伤的。若不是我跑得快，早就成了沙地里的碎骨。”
林弃看着那道疤痕，心里的疑虑又消了几分。他想起鸩婆婆在古籍夹层里藏的半张地图，想起婆婆说的“跟着秽气走，能找到影族故地”，突然明白过来——婆婆早就知道影族故地有杀阵，也知道只有逆乱之力能破阵，所以才把古籍给了他，就是希望他能帮影族遗民。
“破阵有什么风险？”林弃追问，他得知道最坏的结果，“如果阵眼突然变向，我们怎么办？”
“我会用影族信物引动影纹，暂时定住阵眼半柱香。”玄从怀里摸出一枚黑色的令牌，令牌上刻着和古籍封面一样的太阳图腾，边缘还嵌着细小的影族符文，“这是当年祭司给我的引路信物，能感应故地的影纹。半柱香内，你必须找到三个阵基核心，注入逆乱之力把它们毁掉——只要阵基一破，杀阵就会失效。”
他顿了顿，补充道：“风险有两个：一是半柱香时间不够，阵眼会挣脱影纹的束缚，到时候我们都会被重力压住；二是阵基被毁时会触发天刑院的警报，附近的巡狩会立刻赶来，我们得在警报响起前冲进故地，不然就会被围堵。”
林弃认真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古籍的边缘。他想起自己从黑林镇逃出来的一路：矿洞的塌方、规则坟场的蠕虫、天刑院的追魂印，每一次都是九死一生，现在不过是多一次冒险。而且影族故地或许有《逆仙箓》的线索，还有可能找到哑女的身世，这趟险，必须冒。
“我答应你。”林弃抬起头，看向玄，“但你得保证，找到秘卷后，要是有《逆仙箓》的线索，不能瞒着我。”
玄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快答应。他握着令牌的手指紧了紧，郑重地点头：“只要找到和《逆仙箓》有关的东西，我一定告诉你。而且鸩婆婆也说了，你是能打破‘逆规者必死’宿命的人，影族的事，本就该和你一起承担。”
林弃心里一暖，没想到鸩婆婆竟在玄面前这么说他。他接过玄递回来的古籍，小心地塞进怀里，又摸了摸噬界胃囊里的秽气核心——那是婆婆给的保命之物，要是破阵时遇到危险，或许能派上用场。
“什么时候出发？”林弃问，他想尽快恢复逆乱之力，免得破阵时出岔子。
“明天清晨。”玄将令牌也递给了他，“你先拿着这个，熟悉一下影纹的气息。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整，我守上半夜，你守下半夜——西漠的巡狩喜欢在凌晨搜沙丘，得保持警惕。”
林弃接过令牌，入手温润，令牌上的图腾微微发烫，和他怀里的古籍产生了微弱的共鸣。他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睛，开始运转《寂灭心源》——锁灵网的残留之力还在经脉里乱窜，他得尽快把这些力量驱散，让逆乱之力恢复巅峰状态。
石窟外的风沙还在刮，撞在石壁上，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影族遗民的低语。玄靠在对面的石壁上，没再说话，只是握着自己的颈间——那里藏着一枚小小的太阳图腾吊坠，和哑女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吊坠的边缘多了一道裂痕，是当年焚族时被火焰烧的。
林弃睁开眼时，正好看到玄摩挲吊坠的动作，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玄对影蚀秘卷的执念，不仅是为了报仇，更是为了完成族人的遗愿，为了守住影族的传承。他没打扰玄，重新闭上眼睛，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破阵的细节：明天清晨，他要先把逆乱之力聚在右手，等玄定住阵眼，就立刻冲向阵基核心，争取在半柱香内毁掉三个核心。
夜色渐渐深了，西漠的气温骤降，石窟里也变得有些寒冷。玄从斗篷里掏出一块兽皮，扔给林弃：“盖上，别冻着。明天破阵需要体力，要是感冒了，逆乱之力会更不稳。”
林弃接过兽皮，盖在身上，兽皮带着淡淡的硝石味，还有一丝影族秘术特有的清凉气息，让他想起了绝灵蚕丝的触感。他看着玄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影族遗民，或许会成为他逃亡路上第一个真正的同伴。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弃已经将锁灵网的残留之力彻底驱散，逆乱之力也恢复到了巅峰状态。玄早已醒了，正站在洞口，用影蚀之力探查外面的情况。见林弃醒来，他递过来一块干硬的麦饼：“昨天从巡狩的马袋里摸的，垫垫肚子，破阵需要消耗不少力气。”
林弃接过麦饼，咬了一口，味道有些粗糙，却带着熟悉的麦香，让他想起了哑女塞给他的那包麦饼。他快速吃完麦饼，又喝了口水，将古籍、令牌和锈剑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
“走吧。”玄率先走出洞口，影蚀之力再次散开，将洞口的伪装彻底抹去，“黑沙谷离这里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我们得在巡狩开始搜沙丘前赶到。”
林弃跟在玄身后，踩着清晨微凉的黄沙，朝着影族故地的方向走去。风里的沙粒不再滚烫，带着一丝清晨的湿润，远处的沙丘在微光中泛着淡金的光，像一条通往未知的路。林弃握紧了手里的影族令牌，心里没有了之前的犹豫，只有一种坚定——不管杀阵多凶险，不管天刑院的追兵多近，他都要走进黑沙谷，找到影蚀秘卷，也找到属于自己的逆规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