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深处，那一点微弱的、稳定的暖黄光芒，如同溺水者眼中的稻草，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神。在这片死寂、冰冷、充满恶意的废土上，任何一点人造的光明，都代表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可能是希望，更可能是致命的陷阱。
“是……灯光？”小文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却被凯恩一把拽住。
“别动！”凯恩低吼，独眼中充满了警惕，“看清楚！这鬼地方怎么可能有正常的灯火？万一是变异生物的诱饵，或者更糟的东西……”
他的话让所有人打了个寒颤，刚刚从蝠鲼巨兽口下逃生的恐惧尚未散去。但现实的残酷更迫在眉睫。曲微尘气息奄奄，陈涛命悬一线，所有人的体力、弹药、药品都已见底。停留在这片毫无遮蔽的乱石堆，夜晚的低温和可能循迹而来的掠食者，同样意味着死亡。
那点光芒，是眼前唯一的、可能的方向。
伊米尔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右手调整探测器，屏幕碎裂严重，数据跳动模糊。“能量读数……非常微弱，稳定……非生物源特征，光谱分析……接近……化学燃料或低效晶能灯？信号太弱，无法精确判断距离和规模……” 他的声音充满不确定性。
“去，还是不去？”阿健看向凯恩，又看了看昏迷的曲微尘和陈涛，答案似乎不言自明。
凯恩脸色阴沉，权衡片刻，咬牙道：“去！但必须万分小心！阿健、小文，前面探路，保持隐蔽，随时信号联系！老周，你和我负责伤员！其他人警戒两侧和后方！一旦发现不对，立刻撤退！”
没有更好的选择。队伍再次艰难地移动起来，朝着雾中那点微光的方向。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如同在雷区行走。脚下的砾石冰冷硌脚，周围的雾气仿佛有生命般流动，隐藏着无形的窥视。曲微尘被轮流背负着，意识在昏迷与清醒间浮沉，那缕“余烬”在本能地汲取着环境中稀薄的惰性能量，修复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锈蚀的齿轮重新转动。
随着距离拉近，那点光芒逐渐清晰，确实是一盏风灯发出的暖黄光晕，挂在一处倾斜的、由生锈金属板和粗大骨骼搭建的简陋棚户门外。更令人惊讶的是，灯光并非孤例，在其后方影影绰绰的雾气中，似乎还有更多微弱的光点，隐约勾勒出一个……小型聚集地的轮廓？低矮、杂乱、破败，但确实存在着人造结构的痕迹。
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混合着煤烟、劣质燃料、腐臭和一丝淡淡食物香气的复杂味道。隐约的人声、金属敲击声也从雾气那头传来。
“一个……聚居点？”阿健伏在一块巨石后，压低声音，难掩震惊。在这片炼狱般的废土上，竟然有幸存者建立了据点？
“戒备！”凯恩手势示意队伍停下，隐藏好身形。他仔细观察着。聚居点外围没有明显的围墙，只有一些简陋的障碍物和陷阱。几个穿着破烂、裹着厚厚毛皮的身影在光点间移动，姿态警惕，手中握着粗糙的武器，多是骨矛、砍刀或改装过的实弹枪械，几乎看不到能量武器的踪影。他们的行动模式显示出严密的戒备，但似乎……主要是在防范雾中可能出现的威胁，而非针对外部来的“人”。
“看起来……像是土着的幸存者据点，科技水平很低。”伊米尔低声分析，“能量反应微弱，社会结构似乎很原始。但能在这种地方生存下来，绝不简单。”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哨声从聚居点方向响起！几个守卫猛地抬起头，武器齐刷刷地对准了凯恩他们藏身的大致方向！被发现了！
“出来！鬼鬼祟祟的家伙！再不出来就放箭了！”一个粗哑的声音用带着浓重口音的通用语吼道。
凯恩心中一凛，对方竟然能发现刻意隐藏的他们？是某种特殊的感知能力，还是布置了隐蔽的警报装置？他深吸一口气，知道无法再躲藏，示意其他人保持警戒，自己缓缓举起双手，从岩石后站了起来。
“我们没有恶意！”凯恩用尽量平缓的语气喊道，“我们是遇难者，有伤员！需要帮助！”
雾气中，几个身影谨慎地靠近，是三个穿着厚重皮毛、脸上涂着油彩的壮汉，为首的是一个独眼、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的中年男人，眼神锐利如鹰，手中一柄巨大的、闪烁着寒光的骨刀散发着煞气。他上下打量着凯恩，又扫了一眼他身后陆续站起来的、伤痕累累的众人，尤其是在昏迷的曲微尘和陈涛身上停留片刻。
“遇难者？”独眼男人声音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从哪个坑里爬出来的？‘铁砧’不欢迎来历不明的家伙，尤其是带着‘麻烦’的。”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众人破损的、明显带有高科技痕迹的衣物和装备。
“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飞船失事。”凯恩半真半假地解释，隐瞒了星门和基地的事，“我们愿意用物资交换帮助，或者……出力。”他示意了一下所剩无几的装备。
独眼男人眯起独眼，似乎在权衡。这时，他身后一个年轻守卫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指了指曲微尘。独眼男人脸色微变，再次仔细看向曲微尘，尤其是在她眉心那若隐若现的奇异印记和周身无法完全掩饰的、与废土格格不入的微弱能量波动上停留了更久，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疑。
“……跟我来。”半晌，独眼男人似乎做出了决定，语气依旧生硬，但敌意稍减，“别耍花样！‘铁砧’有‘铁砧’的规矩！老沈或许会对你们感兴趣。”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让开一条路。
老沈？似乎是这个据点的首领？凯恩心中警惕，但眼下没有选择。他示意队伍跟上，在几个土着守卫不友善的“护送”下，走进了这个名为“铁砧”的废土聚居点。
聚居点内部比外面看起来稍大，但依旧破败不堪。低矮的棚屋拥挤在一起，道路泥泞，空气中混杂着各种难闻的气味。居民们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麻木或充满警惕，看到凯恩这些“外来者”，纷纷投来好奇、畏惧或隐含敌意的目光。他们的工具和武器非常原始，生活条件极其艰苦。然而，凯恩也注意到，这里的结构布局看似杂乱，实则暗含章法，形成了简单的防御层次，一些关键位置设有隐蔽的射击孔。
独眼男人将他们带到聚居点中心一栋相对完整、由报废的运输车车厢和金属板搭建的两层建筑前。门口有两个抱着老旧步枪的守卫。
“在这等着。”独眼男人进去通报。片刻后，他出来示意：“老沈见你们。伤员可以抬进去，但武器留下。”
凯恩犹豫了一下，还是示意阿健和小文将曲微尘、陈涛抬进去，自己和伊米尔、老周跟着进入，武器则交给了外面的守卫，但暗中留下了贴身匕首。
车厢内部比想象中宽敞，点着几盏油灯，光线昏暗。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头发花白、面容慈祥却眼神深邃的老者，正坐在一个由零件拼凑的桌子后，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件精密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金属仪器零件。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老技工，但凯恩和伊米尔都瞬间感觉到，这个老者不简单！他身上有种久居上位的沉淀感，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与这片废土融为一体的沧桑与智慧。
他就是老沈。
“坐。”老沈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被平放在临时担架上的曲微尘和陈涛身上，尤其是在曲微尘眉心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波澜。“远道而来的客人，看来经历了不少磨难。”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洞察力。
“沈首领，”凯恩保持警惕，开门见山，“我们需要药品和治疗，愿意用我们剩下的物资交换。”他拿出几块高能电池和一把多功能军刀。
老沈没有看物资，只是笑了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铁砧’缺的不是这些花哨玩意儿。我们缺人，缺能对付外面那些东西的好手，更缺……‘干净’的水和能种出粮食的土。”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曲微尘，“这位女士……伤得很特别。不像是普通的伤，倒像是……被某种‘高位格’的力量反噬了。还有这位兄弟，邪能侵髓，能撑到现在，也是奇迹。”
他的话让凯恩和伊米尔心中巨震！这个看似原始据点的首领，眼光竟然如此毒辣！
“您能治？”伊米尔急切地问。
“难。”老沈摇摇头，“我这里条件简陋，只能暂时稳住伤势。想要根治，需要‘清泉寺’的净水，或者‘绿洲’的生命之种。不过……”他顿了顿，看向凯恩，“我可以提供暂时的庇护和基本的治疗，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告诉我你们真正的来历，还有……”老沈的目光变得锐利，“你们在外面，有没有遇到过……或者听说过……一种穿着银白盔甲、使用光刃、像天神又像恶魔的……‘清理者’？”
清理者？是“收割者”的另一种称呼吗？凯恩和伊米尔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个废土据点，竟然也知道“收割者”的存在？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是坦诚部分真相换取信任，还是继续隐瞒避免更大的麻烦？
就在凯恩权衡之际，昏迷中的曲微尘，眉头突然微微蹙起，指尖无意识地动了一下。她丹田内那缕“余烬”，似乎在接触到这个相对“安全”的环境和老沈身上某种奇特的气息后，微微活跃了一丝。而老沈擦拭零件的动作，也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瞬，眼角余光再次扫过曲微尘。
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废土据点，似乎隐藏着不比外界少的秘密。那点微光指引而来的，究竟是短暂的避风港，还是另一个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