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匠”掀起的卸载风暴,形成席卷欧洲的数字海啸,彻底冲垮了SSp摇摇欲坠的根基。百万用户同时切断链接的壮举,瘫痪的不仅是服务器,更是那套试图将人类纳入算法轨道的狂妄野心。
在柏林议会广场屠杀的滔天舆论压力、内部误伤议员的丑闻、以及底层彻底崩塌的残酷现实面前,北约星盟最高理事会终于低下了高傲的头颅。一份措辞简短、冰冷而疲惫的全球公告,在无数人屏息以待中发布:
北约星盟紧急通告:关于《社会安定计划》(SSp)的暂停执行决定
鉴于近期系统遭遇前所未有的、大规模非技术性运行障碍,并考虑到当前复杂的社会情绪和重建秩序的需求,北约星盟最高理事会决议:
1. 即日起,无限期暂停SSp系统在欧洲及所有成员国的运行。
2. 所有“维塔斯”手环监控功能即刻失效。
3. “智能基本生活保障”体系暂时恢复传统人工管理模式。
4. 成立独立调查委员会,全面审查SSp系统设计、运行及近期事件。
我们呼吁各方保持冷静,共同致力于恢复稳定与秩序。公告没有道歉,没有反思,只有冰冷的“暂停”二字。但对于饱受折磨的欧洲民众而言,这已是久旱后的甘霖。
暂停令下达后的柏林,好像经历了一场惨烈战争后的废墟。燃烧的路障已被雨水和推土机清理,露出焦黑的柏油路面。破碎的橱窗被木板钉死,像城市无法愈合的伤疤。而最触目惊心的景象,是遍布街头巷尾、形同巨大垃圾场般堆积如山的金属残骸。那是SSp时代最后的“遗产”。
曾经耀武扬威的“哨兵”AI保安,被砸扁了脑袋,扭曲着四肢,堆在街角,任由雨水冲刷着断裂的电路板和裸露的线缆。笨重的自助结账终端屏幕碎裂,被撬开的钱箱空空如也,像被掏空了内脏的机械尸体。印着SSp标志的配送无人机残骸是被击落的铁鸟,翅膀折断,散落在公园的长椅旁、屋顶上、甚至树杈间。体型庞大的“豹狮”AI坦克和“清道夫”战车,则被军方回收集中处理,留下空旷的广场上深深的履带印痕和散落的弹壳。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锈蚀、塑料焚烧和淡淡的机油混合的怪异气味。昔日的“高效”与“秩序”,如今只剩下这一片冰冷的、沉默的钢铁坟场。清洁工和回收车辆在缓慢地清理着这片巨大的废墟,机器的轰鸣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显得格外孤寂。
陈思邈站在联邦议院附近一处相对完好的高台上,俯瞰着这片狼藉。他是作为受邀的、非官方的技术观察员身份来到柏林的,名义上是“学习经验教训”。冯·克莱斯特教授的身体状况已不允许他远行,索菲亚带着“橡树”组织转入更深的地下,而“夜莺”和她颈后的生物芯片之谜,仍在基地深处由最顶尖的团队全力破解。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中充满复杂的情绪——有胜利的余温,更有对这巨大破坏和牺牲的沉重叹息。他拒绝了官方的车辆,独自一人穿行在战后般的街道上。雨水冲刷后的城市,洗去了一些血腥,却洗不掉那深入骨髓的创伤感。
在一个被爆炸波及、半面墙坍塌的小公园边缘,一堆相对小型的机器人残骸(主要是被砸碎的“哨兵”和配送无人机零件)旁,一个小小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约莫六七岁的男孩,棕色的头发乱糟糟的,小脸脏兮兮的,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旧外套。
他正全神贯注地蹲在那堆金属垃圾旁,小手在冰冷的零件里翻找着,不时拿起一块扭曲的金属板、一个碎裂的摄像头镜头、或是一截断裂的机械臂。男孩的神情专注而认真,没有丝毫恐惧,仿佛眼前的不是战争残骸,而是一个巨大的、等待他发掘的宝藏乐园。
他用捡来的小石头当锤子,用找到的金属丝当铆钉,笨拙却充满热情地将那些冰冷的、代表着压迫与暴力的碎片,一点点地拼凑、连接起来。
陈思邈停下脚步,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男孩似乎没有察觉,他正努力地将一个“哨兵”AI保安身上拆下来的、布满裂纹的蓝色光学传感器(像一只独眼),安装到一个用金属片弯折成的、勉强能看出人形的躯干上。
接着,他又捡起两根细长的、可能是无人机旋翼支架的金属杆,小心翼翼地绑在躯干两侧,当作手臂。一个由杀戮机器人的残骸拼凑成的、歪歪扭扭、却充满奇异生命力的“机器人”玩具,在男孩手中初具雏形。
男孩对自己的作品似乎很满意,咧开嘴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他放下小石头,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了一个小东西。
陈思邈的呼吸瞬间屏住了。那是一枚小小的、用不知名金属片(可能是某个电路板上的屏蔽罩)极其粗糙地打磨、弯折成的挂坠。形状非常抽象,但陈思邈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甚至有些变形的“太极图”!黑色和白色的部分是用焦炭和石灰随意涂抹上去的,边界模糊,却倔强地勾勒出了阴阳相生的轮廓。
男孩拿起他的“机器人”玩具,小心翼翼地将这枚自制的、粗糙的太极挂坠,用一根细铁丝,挂在了玩具那由光学传感器组成的“独眼”下方,仿佛给这个钢铁怪物戴上了一枚小小的护身符。
他举起玩具,对着雨后初晴、洒下微弱阳光的天空,嘴里模仿着引擎的“呜呜”声,让他的“机器人”在空气中笨拙地“飞行”,那枚小小的、粗糙的太极挂坠随之轻轻晃动。阳光落在那简陋的金属片上,折射出一点微弱却温暖的光芒。光芒映在男孩脏兮兮却充满希望的小脸上,也映在陈思邈的眼中。
在这片由算法暴政的余烬和人类反抗的残骸堆积而成的钢铁坟场上,一个孩童用毁灭的碎片,拼凑出了新生的玩具。他将象征毁灭的机械之眼,挂上了象征和谐与平衡的古老符咒。旧的秩序崩塌了,废墟尚未清理干净。但新的种子,已经在这片余烬中,用最原始的方式,破土而出。它粗糙,脆弱,却带着一种无法被算法定义的、名为“希望”的生命力。
陈思邈看着男孩和他那挂着太极挂坠的机器人玩具,脸上露出了许久未曾有过的、真正意义上的微笑。他轻轻按下了个人终端上一个加密发送键,将眼前这幅画面,连同一个简单的符号“和”,发送回了遥远的“长城”基地。
路还很长,阴影犹存。但此刻,在这片废墟之上,一缕微光,已然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