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奇督的办公室，与其说是办公场所，不如说是一座被钢铁和混凝土包裹起来的奢华堡垒。厚重的防弹玻璃窗外，是灯火零星、被黑暗笼罩的暗瓦镇，而窗内，则是铺着昂贵波斯地毯、陈列着古董和名酒的权力中心。空气中弥漫着雪茄的醇香和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王烁和梭温走进来时，苏奇督正背对着他们，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他统治下的这片法外之地。他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微胖，但仅仅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山岳般的沉重感。
“屠夫”则大马金刀地坐在一侧的真皮沙发上，他那魁梧的身躯几乎将沙发填满，手里把玩着一把造型狰狞的军刀，刀刃在灯光下反射着寒光。他看到王烁和梭温进来，嘴角咧开一个毫不掩饰的、带着残忍意味的笑容，眼神如同盯上猎物的鬣狗。
“老板，梭温主管和林工程师到了。”侍立在门口的亲卫低声通报。
苏奇督没有立刻转身，依旧凝视着窗外，仿佛外面的黑暗比眼前的两人更有吸引力。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梭温的心脏上敲击。他的额头已经开始冒汗，手里紧紧攥着那份刚刚出炉、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报告。
王烁垂手站立，目光平静地落在苏奇督的背影上，内心却在高速运转，预演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每一种对话走向。
终于，苏奇督缓缓转过身。他的脸盘圆润，甚至带着一丝和气，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的光芒，却冰冷而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他的视线先在梭温那张汗津津的脸上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然后，如同精准的探针，牢牢锁定了王烁。
“林工，”苏奇督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听说……今晚技术部的仓库，很热闹？”
他没有问过程，直接点了核心。这是一种施压，也是一种试探。
梭温喉咙滚动了一下，刚要开口，王烁却抢先半步，微微躬身，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一丝“工作被打扰”的无奈：“惊扰到老板了。只是一点小意外，和技术升级相关的内部测试出了些岔子，加上仓库年久失修，引发了点小混乱。我们已经处理好了。”
他试图将事件定性为“技术事故”和“设施老化”，轻描淡写，避开敏感词。
“放屁！”“屠夫”猛地一拍沙发扶手，声音如同炸雷，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回荡，“小意外？老子差点被掉下来的钢梁开了瓢！梭温吓得尿了裤子！还有那个叛徒！林默，你他妈当着我面抗命，没毙了那小子，这叫处理好了？！”
他直接撕破了王烁试图营造的平静表象，将最尖锐的矛盾甩了出来。
梭温被“屠夫”的气势吓得一哆嗦，手里的报告差点掉在地上，脸色更加苍白。
苏奇督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雪茄剪，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支粗大的哈瓦那雪茄，那双眼睛依旧盯着王烁，等待着他的解释。这种沉默，比“屠夫”的咆哮更令人心悸。
王烁知道，避重就轻已经不行了。他抬起头，迎向苏奇督审视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慌乱，反而露出一丝被误解的“委屈”和“坚持”：“老板，屠夫长官误会了。我并非抗命，而是认为，直接处决梭温（他故意用了‘屠夫’对那名技术员的错误称呼），是极大的浪费，甚至可能放跑了真正的隐患。”
“浪费？隐患？”“屠夫”嗤笑一声，军刀在指尖灵活地转动，“一个板上钉钉的叛徒，毙了干净利落，永绝后患！留着他浪费粮食吗？老子看你是心里有鬼！”
“屠夫长官，”王烁转向“屠夫”，语气不卑不亢，“请问，梭温一个普通技术员，他是如何精准知道‘清道夫’名单变动，并多次试图探查的？他又是在我们和您的人严密看守下，如何差点成功制造混乱并逃脱的？这些，您不觉得可疑吗？”
“屠夫”愣了一下，浓眉拧起：“你什么意思？想说老子手下有内应？”
“我不敢。”王烁微微低头，但话语却步步紧逼，“我只是提出合理的怀疑。园区内部，或许并不像我们看到的那么铁板一块。可能有一股我们尚未察觉的势力，正在暗中活动。他们的目标，或许不仅仅是救一个无关紧要的技术员，而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奇督和“屠夫”，加重了语气，“……技术部本身，甚至是‘海星’项目！”
“海星”项目！这个词让苏奇督修剪雪茄的动作微微一顿。
“胡说八道！”屠夫”猛地站起来，庞大的身躯带来强烈的压迫感，“哪来的什么狗屁势力！分明是你这小子故弄玄虚，为自己抗命找借口！”
“是不是借口，审问过就知道了。”王烁毫不退缩，“留下活口，就是为了撬开他的嘴，挖出他背后的人！直接杀了，线索就断了！这才是真正的浪费！”他再次看向苏奇督，语气恳切，“老板，技术部正在升级‘海星’的关键时期，任何潜在的风险都必须连根拔起！我认为，留下活口深入审讯，比简单的肉体消灭，对园区、对您的利益，更有价值！”
这时，梭温也终于鼓起了勇气，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报告双手呈上，声音还有些发颤，但努力保持着镇定：“老……老板，这是我和林工整理的紧急报告。里面详细记录了今晚的情况，以及我们对可能存在内部阴谋的分析，还……还有我们在现场发现的一些对方试图破坏仓库、杀人灭口的证据！”
苏奇督终于放下了雪茄剪，接过报告，却没有立刻翻开，只是用指节轻轻敲打着光洁的封面，目光在王烁和梭温脸上来回移动。
“屠夫”冷哼一声，重新坐下，抱着胳膊，显然对王烁这套“内部阴谋论”的说辞将信将疑，但他没有继续咆哮，似乎在评估这番话的价值。
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林工，”苏奇督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说，留下活口，是为了深挖背后的势力。那么，你现在审出什么了吗？”
“暂时还没有。”王烁坦然承认，“屠夫长官来得太快，打断了审讯进程。而且，我认为普通的审讯手段，对可能受过专业训练的潜伏者效果有限。需要更专业、更……深入的方式。”他暗示需要时间和更高级的审讯权限。
苏奇督不置可否，又看向梭温：“梭温主管，现场的证据，能确定是人为破坏吗？”
“能！一定能！”梭温连忙点头如捣蒜，“仓库的承重柱有新的撞击痕迹，还有那场火，起得太蹊跷了！绝对是有人想趁乱把我们和那个叛徒一起干掉！”他完全进入了王烁为他设定的角色，言之凿凿。
苏奇督沉默了，他拿起那支修剪好的雪茄，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浓郁的烟雾升腾，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王烁的心微微提起。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苏奇督在权衡，在判断。相信“屠夫”的“抗命”指控，还是相信他这套“内部阴谋”与“长远价值”的说辞？
“老板，”“屠夫”再次开口，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强硬，“就算这小子说得有点道理，但他当着我的面违抗您的指令，这是事实！规矩不能坏！今天他敢抗命不杀人，明天他就敢干出别的！”
这是“屠夫”的实用主义在发挥作用——他或许欣赏王烁表现出来的“狠劲”和“脑子”，但更看重权威和规矩不容挑战。
苏奇督吐出一口烟圈，终于将目光重新聚焦在王烁身上，那目光如同手术刀：“林工，屠夫的话，你听到了。你怎么解释你的……‘违逆’？”
王烁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后的考验来了。他不能退缩，必须给出一个足以打动苏奇督，甚至能让“屠夫”也无法反驳的理由。
“老板，”王烁的声音清晰而坚定，“我的一切行为，只有一个目的——为了保障‘海星’项目的绝对安全，为了维护您的核心利益！”
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海星’项目是园区未来的金矿，但它也是一把双刃剑，触及的利益太大，盯着它的人太多！我怀疑，这次事件就是冲着我来的，冲着我正在升级的‘海星’系统来的！他们想除掉我，或者搞乱技术部，延缓甚至破坏升级进程！”
他指向梭温手中的报告（副本）：“报告里有详细分析！如果我当时直接杀了那个技术员，正中对方下怀！死无对证，线索中断，隐患依旧存在！而我留下他，虽然看似违背了指令，却是为了揪出更大的毒瘤！我认为，在特殊情况下，为了最终的目标，采取一些非常规的、看似违背表面指令的手段，是必要的！这并非不忠，而是更深层次的忠诚！”
他顿了一下，语重心长：“老板，管理这么大的园区，不能只靠简单的杀戮。有时候，放长线，才能钓大鱼。揪出内部的蛀虫，远比杀掉一个明面上的叛徒更重要！”
这番话，王烁说得掷地有声，将他那惊险的一枪，彻底粉饰成了深思熟虑的“战略选择”，是为了苏奇督的“长远利益”而不得不采取的“非常手段”。他将自己放在了“忠臣”和“智者”的位置上，而将潜在的对手描绘成危害园区根基的“阴谋家”。
苏奇督夹着雪茄的手指停顿在半空，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重新打量着王烁，似乎在评估这番话的真伪和分量。
“屠夫”也皱起了眉头，王烁的话确实触动了他。作为武装力量的负责人，他深知内部渗透的可怕，如果真如王烁所说，存在一个隐秘的势力在打技术部和“海星”的主意，那确实比一个普通叛徒麻烦得多。他看重规矩，但更看重实际威胁和解决方案。
“有点意思。”良久，苏奇督终于缓缓开口，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林工，你的胆子，确实不小。脑子，转得也快。”
他吸了口雪茄，慢悠悠地说：“你说你是为了园区，为了我。那么，你怎么证明，你说的那个‘内部势力’，真的存在？而不是你为了脱身，编造出来的故事？”
压力再次回到了王烁身上。他需要更实在的“证据”，而不仅仅是一套听起来合理的说辞。
王烁心念电转，他知道，不能直接抛出那个关于资金异常流出的模糊线索，那太刻意，也容易引火烧身。他需要另一个切入点。
“老板，证明需要时间和深入的调查。”王烁沉稳地回答，“但我有几个疑点，可以佐证我的判断。”
“说。”
“第一，关于梭温（技术员）获取信息的渠道。我初步检查过他的工作终端和通讯记录，干净得过分，像是被专业手段清理过。一个普通技术员，有这个能力？”
“第二，今晚仓库的混乱。我注意到，火警触发器和部分监控探头的离线时间，与骚乱发生的时间点高度吻合，这需要内部权限才能做到。”
“第三，”王烁的目光扫过“屠夫”，最后回到苏奇督脸上，“我听说，近期园区内，并非只有技术部不太平。其他一些部门，似乎也有些……微妙的‘意外’发生。如果把这些孤立事件联系起来看呢？”
这最后一点，是王烁的冒险一击。他通过“蟑螂”和系统零散收集的信息，知道园区最近确实不太平，苏奇督和宋先生的“清道夫”计划本身就引发了不少动荡。他故意将这些模糊的信息抛出，引导苏奇督自己去“联想”。
果然，苏奇督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屠夫”也坐直了身体，似乎想到了什么。
办公室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雪茄燃烧的细微声响。
就在这时，苏奇督放在桌面上的一个内部通讯器突然闪烁起红色的光芒，并发出了急促的蜂鸣声。那是最高优先级的信息提示。
苏奇督皱了皱眉，拿起通讯器，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信息。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虽然很快恢复，但那瞬间的变化没有逃过王烁的眼睛。
他放下通讯器，再次看向王烁时，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审视中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
“林工，”苏奇督的声音恢复了平淡，“你的话，有几分道理。内部的问题，确实需要重视。”
他停顿了一下，做出了决定：“那个技术员，暂时交由技术部看管。梭温，你亲自负责，加派人手，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林工，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内，我要看到初步的审讯结果，或者……找到你所说的那个‘内部势力’存在的确凿证据！”
他没有完全相信王烁，但给了他一个机会，也是给了他一个枷锁。
“至于你抗命的事……”苏奇督看向“屠夫”。
“屠夫”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但没再说什么。苏奇督的态度已经表明，他暂时采纳了王烁的“价值论”。
“下不为例。”苏奇督最终淡淡地说了一句，挥了挥手，“都下去吧。做好你们该做的事。”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王烁和梭温同时松了口气，躬身行礼，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
走在回去的路上，梭温几乎虚脱，靠着墙壁大口喘气：“吓……吓死我了……林工，多亏了你……”
王烁却没有丝毫放松。苏奇督最后看通讯器时那瞬间的脸色变化，让他非常在意。那条最高优先级的信息，是什么？会不会与自己有关？与那个模糊的资金线索有关？
而且，三天的期限，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他必须在这三天内，真的找出点“东西”来，否则，等待他的，绝不会是苏奇督的宽恕。
“屠夫”虽然暂时被压制，但他的敌意和怀疑丝毫未减。自己今晚的表现，虽然过关，却也同时得罪了这位实权人物，未来的路，更加步步惊心。
回到技术部，王烁立刻将自己关进了独立的工作间。他需要时间，需要理清头绪，更需要系统帮他从浩瀚的数据中，找到那个足以在三天后保住性命，甚至扭转局面的……“确凿证据”。
窗外的暗瓦镇，依旧沉浸在罪恶与黑暗之中。而王烁知道，他刚刚在这黑暗的心脏地带，引爆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炸弹。余波未平，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他坐在控制台前，屏幕的冷光映照着他坚毅而深邃的侧脸，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暗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