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这边请。”
技术部的一个年轻助理低声说着，领着“陈默”穿过原本应该人来人往，此刻却显得异常冷清和肃杀的主干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比东南亚雨季来临前的闷热还要令人窒息。
王烁——或者说，伪装成网络安全专家“陈默”的他——微微颔首，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四周。仅仅一夜之间，KK园区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松散、甚至有些懈怠的巡逻岗哨，此刻全部换成了双岗。穿着统一黑色作战服、手持自动步枪的士兵眼神凶狠，像猎犬一样审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他们不再是苏奇督手下那些军纪涣散的杂牌军，而是带着“屠夫”麾下精锐部队特有的冷酷气质。铁丝网围墙上的摄像头明显增加了密度，探照灯的光柱在黎明前的昏暗中交错扫视，不留任何死角。
“今天……气氛不太一样啊。”王烁用“陈默”那略带书卷气、甚至有些怯懦的语气试探着问旁边的助理。
助理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上还带着点未脱的稚气，此刻却满是紧张，他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陈老师您刚来没多久，不知道。昨晚出大事了！外面……外面全知道了！”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把园区里的事情捅出去了，现在国际上闹得沸沸扬扬。”
王烁心中了然，知道赵静主导的舆论压力已经开始发酵，但脸上却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不安：“捅出去了？什么意思？是说我们……园区的工作内容吗？”
“何止是工作内容！”助理几乎是凑到王烁耳边，气息都有些不稳，“视频！照片！还有……还有那些‘医疗档案’！都传到网上了！现在全世界都在骂我们是‘杀人工厂’！”他指了指那些新增的守卫，“看到没？这些都是‘屠夫’长官直接调来的精锐，以前只负责核心区和老板（苏奇督）的安全。现在整个园区都戒严了，许进不许出，听说连只老鼠想溜出去都会被乱枪打死！”
正说着，两人来到了通往技术中心大楼的最后一个检查卡口。以往这里只有一个懒洋洋的守卫，象征性地看一下工牌。此刻却站着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旁边还摆着金属探测门和一台便携式x光扫描仪。
“站住！证件！”为首的士兵队长声音冰冷，毫无感情色彩。
王烁配合地掏出自己的“林默”工牌，助理也赶紧递上自己的。士兵队长拿着工牌，对着一个平板电脑上的名单仔细核对，又抬起眼皮，像扫描货物一样上下打量着王烁。
“林默……技术部新来的安全顾问？”队长眯起眼，“打开你的工具包。”
王烁依言打开随身携带的黑色双肩电脑包。里面是笔记本电脑、一些接口线、备用电池和几本厚重的技术书籍。一个士兵上前，粗鲁地翻捡着，连书本都拿起来抖了抖，生怕里面夹带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士兵拿起一个王烁自己焊接的、用于测试网络端口的小工具。
“哦，这个是一个网络信号检测器，用来排查线路问题的。”王烁用“陈默”那种专注于技术、不太擅长人际交往的语气解释道，“有些接口老化或者接触不良，用这个可以快速定位。”
士兵怀疑地看了看，又递给旁边的队长。队长拿着那小工具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最终还是放了回去。但他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
“你，过来，过安检门。”队长指了指王烁。
王烁平静地走过金属探测门，机器没有发出警报。他身上的武器早在潜入之初就处理掉了，系统目前处于沉默期，也无法提供任何实体装备。
“抬手。”另一个士兵拿着手持金属探测器，在他身上仔细地扫描着，从腋下到脚踝，一处都不放过。冰凉的探测器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布料划过皮肤，带来一种被侵犯的不适感。
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五分钟，比平时严格了数倍。助理在一旁看得额头冒汗，大气都不敢出。
最终，士兵队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通过。王烁默默地收拾好背包，和助理一起快步离开卡口。他能感觉到，背后那几道冰冷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们，直到他们走进技术中心大楼。
大楼内部的气氛同样紧张。原本还有些喧闹的开放式办公区此刻安静得可怕，每个人都埋首在电脑前，但敲击键盘的声音却透着一股心虚和慌乱。几个穿着便装但眼神锐利的人在各处走动，明显是“屠夫”派来的内部调查人员。
“看到了吧，”助理把王烁送到他的独立办公室门口，心有余悸地小声说，“听说内部调查组的人也来了，要查内鬼！昨晚所有对外网络端口都被物理切断了，现在只有几条加密的卫星线路还能用，但也处于严密监控下。陈老师，您……您也小心点。”说完，年轻人就匆匆离开了，仿佛和王烁待在一起都会惹上麻烦。
王烁关上办公室的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他走到窗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向外望去。园区像一座骤然收紧的铁笼，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危险的气息。舆论的压力确实起到了效果，它从外部狠狠地挤压着这个罪恶堡垒，迫使它显露出更狰狞、也更脆弱的真实面貌。但这种高压状态，也让他接下来的行动变得无比艰难。
他坐回电脑前，尝试连接内部网络。果然，大部分外部访问权限已经被限制，连之前他利用后门悄悄开辟的几个隐秘数据传输通道也显示连接中断。看来，宋先生的技术团队或者“屠夫”手下的电子战人员，在舆论曝光后，第一时间加强了网络封锁和内部清扫。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王烁心头一紧，但声音保持平静：“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技术部的主管，一个四十多岁、头发稀疏、戴着厚厚眼镜的男人，姓吴。吴主管此刻脸色苍白，眼袋深重，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林顾问，”吴主管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反手关上门，走到王烁桌前，压低声音，“情况你也看到了吧？”
王烁点点头，脸上露出忧色：“吴主管，外面传的都是真的吗？我们园区真的……在做那些事？”他扮演着一个被蒙在鼓里、突然接触到黑暗真相而惶恐不安的技术人员。
吴主管烦躁地摆摆手，似乎不想深入讨论这个话题：“真不真的，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关键是出大事了！老板（苏奇督）雷霆震怒，‘屠夫’长官现在全面接管了安保，我们技术部压力巨大！”
他凑近一些，几乎是在耳语：“上面下了死命令，要求我们必须在48小时内，彻底清查整个内部网络，找出可能存在的所有漏洞和后门，特别是……要找出那个把消息泄露出去的‘内鬼’！”他看着王烁，眼神里带着一丝期望和更多的压力，“林顾问，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老板和‘屠夫’长官都点名了，要你牵头负责这次内部网络安全审计。这可是证明你价值，也是证明我们技术部清白的机会啊！”
王烁心中冷笑。这真是莫大的讽刺。让他这个真正的“内鬼”，去负责抓“内鬼”。但他脸上却露出受宠若惊又倍感压力的表情：“吴主管，这……我初来乍到，对园区的整体网络架构还不算完全熟悉，这么重要的任务，我怕……”
“怕什么！”吴主管打断他，“现在不是谦虚的时候！你的能力我们有目共睹，之前设计的那个监控方案就非常出色。这次只要你立下功，老板绝不会亏待你！资源随你调动，技术部所有人，包括我，都配合你！”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威胁，“但要是找不出来……‘屠夫’长官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我们技术部所有人，恐怕都脱不了干系。”
这是把双刃剑。巨大的机会伴随着极致的风险。接手这个任务，意味着他获得了在戒严状态下最高级别的网络访问权限，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触核心系统，甚至有机会修复或重新布置之前因系统沉默而失效的后门。但同样，他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无数双眼睛会盯着他，包括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宋先生的技术团队。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王烁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重重地点了点头：“既然老板和主管信得过我，我一定尽力而为！”
“好！好！”吴主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力拍了拍王烁的肩膀，“我这就去汇报！你需要什么，直接跟我说！”说完，他匆匆离开了办公室，仿佛多待一秒都会增加一分危险。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王烁坐回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舆论的压力像一块巨石投入泥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园区戒备升级，内部清查启动，他被迫卷入漩涡中心。
“证明我的价值……”王烁低声重复着吴主管的话，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当然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只不过，是用他自己的方式。
他打开电脑，调出园区网络的拓扑图。现在，他有了合法的理由深入这个系统的每一个角落。他要利用这次“审计”，像一只织网的蜘蛛，在敌人收紧的牢笼里，重新编织一张属于自己的、更隐蔽、更致命的网。
首先，他需要确认之前埋下的几个关键后门是否真的被清除了，还是仅仅被暂时屏蔽。其次，他需要了解宋先生技术团队在这次网络封锁中具体采取了哪些措施，他们的技术水平和监控重点在哪里。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负责网络日志监控的小组。
“我是林默，奉吴主管命令，负责此次内部安全审计。把过去72小时内所有异常访问记录、防火墙拦截日志、以及所有对外连接尝试的记录，全部发到我这里来。立刻。”
他的声音平静而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在这场因舆论而骤然升级的危机中，“陈默”这个身份，必须变得更加活跃，也更加小心。他既要扮演一个忠心耿耿、能力出众的技术专家，又要在这层层监控之下，完成真正的使命。
窗外的探照灯光柱偶尔扫过他的窗户，在百叶窗上投下移动的光斑，如同舞台上追逐着主角的聚光灯。王烁知道，他此刻就站在这危险的舞台中央，周围的黑暗里，隐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而他，必须在这场敌我难分的“捉鬼”游戏中，成为最后那个不被发现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