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艾伯特与往日所见颇为不同。
身边没有环绕那些衣着清凉、笑声娇媚的女伴。
他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深蓝色丝绒休闲西装,里面是熨帖的白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纽扣,少了几分纨绔不羁,多了几分沉稳的贵气。
只是那双蔚蓝的眼睛里跳动的光芒,依旧显示出他不安于室的内核。
“表哥今天特意过来,到底有什么事?不会真的只是叙旧吧?”
艾伯特笑着在宽敞的客厅沙发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目光却带着探究。
江水溶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落座,姿态放松,直言不讳:“叙旧是其一,其二,也确实想更具体地了解一下……我父亲那边,温斯顿家族的情况。”
艾伯特闻言,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安静侍立一旁的乔治,嘴角一扬:
“关于家族历史和现状,乔治叔叔是活字典,让他给你介绍介绍最合适不过。”
乔治·温斯顿微微颔首,向前一步,姿态庄重,声音平稳地开始叙述:
“您的父亲,威廉·温斯顿,是我的兄长。他与您母亲倪楚君女士的往事,我们是在很久以后才知晓的。不过,即便当时知情,恐怕……”
他顿了顿,选择了一个更中性的说法,“恐怕也难改大局。威廉作为家族嫡子,他的婚姻首要考量是家族利益与延续。
在欧洲许多老派家族的传统中,与拥有巨额遗产或封地的贵族寡妇联姻,是一种历史悠久且被视为稳妥的选择。威廉当时的未婚妻,便是这样一位背景深厚的女士。”
“呵,”江水溶嗤笑一声,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我说呢,你们当初那么急吼吼地找上门来认亲,是因为手里合适的联姻棋子不够用了,想看看我这个流落在外的‘备胎’合不合格?”
乔治面色不变,只是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语气依旧平和:“江先生,请理解,联姻并非您想象中那般不堪。一个家族,尤其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想要在时代变迁中保持传承、延续荣耀与富足,并非易事。婚姻联盟是重要手段之一。”
“那关我什么事?”
江水溶打断了他,语气转冷,“我那个名义上的爹已经死了,我甚至连他埋在哪都不知道。虽然我母亲遗言说不用恨他,但没有恨,也不代表有爱。我对你们温斯顿家族的传承责任,没有丝毫兴趣。”
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乔治沉默片刻,再次开口时,语气更加郑重:“江先生,通过我们这几次有限的接触,包括之前对抗光明之眼时的动作,我本人对您的能力和品格,怀有极高的尊重。
因此,无论您是否愿意承认并履行任何潜在的家族责任,属于威廉·温斯顿直系后裔——也就是您和您的女儿江蓓儿——的那一份遗产,家族内部已有决议,将会依法依规分割给你们。这是基于血缘和法律应得的权益,与责任无关。”
江水溶摆摆手,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
遗产什么的,既然乔治温斯顿话已出口,他并不太担心会被隐匿。
虽然严隽的财富已经足够惊人,但他也不介意锦上添花。
不过,他今天来,还有更实际的目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扫过乔治和艾伯特,直接抛出了核心问题:“你们温斯顿家族,对‘光明之眼’这个组织,到底了解多少?”
“光明之眼”四个字一出,乔治和艾伯特脸上的表情几乎同时发生了变化。
乔治的蓝眸中闪过一丝凝重,艾伯特则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神色严肃起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良久,艾伯特站起身,自顾自地从旁边酒柜取出一瓶红酒和三个杯子,缓缓倒上,将其中一杯推到江水溶面前,自己则端起一杯,晃了晃深红的酒液,嘴角重新勾起一抹笑,但这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沉:“我如果说从来没听说过,表哥你也不会相信,对吧?”
“呵,那就实话实说呗。”
江水溶也不客气,接过酒杯却没喝,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了根烟,翘起二郎腿,吐出一口烟雾,眼神透过袅袅青烟观察着对面两人的反应。
艾伯特啜饮一口红酒,朝着乔治咧嘴笑道:“你看,乔治叔叔,我就说表哥这个人很不一般,直觉敏锐,目的明确。我又说对了吧?”
乔治点了点头,语气肯定:“您的判断,向来精准。温斯顿家族有您主事,是家族适应新时代的幸运。”
艾伯特坦然接受了这份恭维,转向江水溶,笑容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练:
“表哥,光明之眼这个组织,根子就在欧洲,最初就是由一群怀有极端理念的古老资本家族和白人精英建立的。温斯顿家族作为其中一份子,怎么可能不知道?甚至……”
他耸了耸肩,语气坦然得近乎无耻,“很多年前,家族也一度是他们的金主之一,定期捐款,以换取某些层面的‘便利’或‘共识’。”
他话锋一转,带着点自得:“不过,自从我逐渐接手家族事务,有了更多话语权之后,我就把这部分预算给砍了。理由嘛,也很正当——家族摊子大,开销多,钱得花在刀刃上,那种虚无缥缈、风险日增的‘投资’,不划算。”
“说的没错,你真是好眼光。”
江水溶看着这个之前还表现得像个花花公子的表弟,此刻却精明务实得像个小算盘,心里忍不住吐槽:
一个能把私人军火库当玩具的家伙,居然跟我谈省钱?我是不是该怀疑下自己的耳朵?
艾伯特似乎看出了江水溶的心思,笑容加深:
“表哥别这副表情。传统需要尊重,但愚蠢的忠诚没必要。
温斯顿家族有些老规矩,我也很不喜欢,正在慢慢改革。只是你知道,船大掉头难,需要时间和策略。”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真诚了几分,“表哥,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如果你愿意回欧洲,熟悉家族事务,以你的能力加上我的运作,咱们就是强强联合,能让温斯顿家这艘老船开得更稳,甚至更快。
如果你不愿意,坚决不想掺和,那也没关系,不回就不回。你照样是我表哥,蓓儿照样是我表侄女。家族该给你们的那份,一分不会少。”
此时的艾伯特,话语清晰,立场明确,既展现了拉拢的诚意,也摆出了不强求的姿态,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颇有些年轻枭雄的魄力与手腕。
江水溶心中暗忖:看来这温斯顿家族挑选继承人也不是闭着眼睛瞎选的。要么选他爹那种屈服于传统、愿为家族鞠躬尽瘁的“老顽固”,要么就选艾伯特这种头脑清醒、懂得审时度势、利益至上的“舵手”。
显然,他们现在选择了后者。
接下来的谈话进入了更务实的阶段。
通过艾伯特并不完全坦诚但足够有信息量的叙述,江水溶大致明白了:
在光明之眼与他和严隽激烈对抗的初期,温斯顿家族内部存在分歧,采取了某种程度的“两边下注”的观望策略。
他们知道江水溶在与光明之眼对抗,也了解光明之眼的可怕,但在局势明朗前,并未深度介入,只是通过乔治和艾伯特提供了一些有限且不直接与核心冲突的情报或便利。
如今,江水溶一方大获全胜,光明之眼遭遇毁灭性打击,残余势力已成散沙,在艾伯特口中,这自然成了他“英明决策”、“规避风险”、“带领家族稳步前行”的又一力证。
谈话一直持续到中午,气氛在艾伯特刻意营造的“坦诚”与“亲和”下,还算融洽。
至少表面上的共识已经达成:互相保持联系,共享关于光明之眼残余势力的情报,遗产问题按法律流程走,互不强制要求履行家族义务。
“好了,正事谈得差不多了。”
艾伯特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笑着站起身,“表哥难得来一趟,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我已经让人在顶楼的露台餐厅准备了午餐,地道的法国菜,我们边吃边聊,或许……还能聊聊我那个聪明得吓人的小侄女?”
江水溶掐灭烟头,也站了起来。
这一趟,算不上亲密认亲,但至少摸清了温斯顿家族当前掌舵人的基本态度和底线,不算白来。
“行啊,正好也饿了。”
露台的门被推开,微风拂面,远处海天一色。
一场各怀心思,却又暂时达成共识的午餐,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