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海深处，吞天岛大殿。
血色丹炉上方，那两缕熟悉的光点彻底消散，化作虚无。
凌尘的身体在剧烈颤抖。
那不是恐惧，而是血脉深处爆发出的、足以焚尽八荒的怒火。胸腔中仿佛有亿万座火山同时喷发，却偏偏被封在冰冷的帝尊外壳之下，发出濒临破碎的嗡鸣。
“父……亲……”
“母亲……”
这两个字在他齿缝间碾磨，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前世孤高万年，今生寻亲十载。从青阳城那个孱弱少年，一路杀至圣人境界，踏平东荒，远征混沌海——所有执念的源头，不就是为寻回那从未谋面却血脉相连的温暖么？
而今，就在眼前，被生生炼化。
“哈哈哈哈！”
吞天圣主仰天长笑，周身大圣威压如海潮般席卷整座大殿。殿内三十六根支撑巨柱同时浮现裂纹，地面玄石寸寸炸开。他张开双臂，感受着体内奔涌的、远超先前的磅礴力量，那张覆盖着黑色鳞片的脸庞上满是陶醉：“混沌圣丹，果真不负其名！本座停滞于大圣初期三百载，今日一朝突破，直达中期！凌尘，你父母残魂能成为此丹最后一味药引，也算死得其所了！”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凌尘神魂深处。
“死得其所？”
凌尘缓缓抬头。
他眼眸中的赤红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幽暗。那不是冷静，而是暴风雨前最后的海平面——平静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
“老狗。”他开口，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晰，“用丹药堆起来的破烂境界，也配在本座面前犬吠？”
吞天圣主笑容一滞。
凌尘踏前一步，脚下地面轰然塌陷三尺：“你可知，何为真正的‘大圣’？”
不等对方回应，他继续道，语速不疾不徐，却字字如刀：“大圣者，需以自身大道贯通九重天阙，引天地法则重塑圣躯，历经九劫而不灭。你呢？靠一枚邪丹，借外力强行冲关，体内法则虚浮如沙垒之塔，圣元驳杂似污水混流——本座敢断言，三年之内，你必遭反噬，境界跌落都是轻的，魂飞魄散才是归宿。”
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讥诮：“当然，你没有三年了。因为今天，本座就会把你这条靠丹药催熟的杂鱼，拆骨抽筋，炼成灰烬。”
“狂妄！！”
吞天圣主勃然大怒，大圣威压猛然收缩，化作一尊高达百丈的漆黑魔影，朝着凌尘悍然压下！魔影所过之处，空间寸寸冻结，时间流速都变得迟滞——这是大圣领域初步干涉现实的征兆！
“主上小心！”大殿入口处，玄苍、沐雨晴、墨璇等人刚破开外围禁制冲入，便见到这骇人一幕，齐齐变色。
凌尘却动也未动。
他只是抬起右手，五指虚握。
“混沌吞天，万法皆空。”
嗡——
一圈混沌色的波纹以他为中心荡开。那波纹所过之处，冻结的空间重新流动，迟滞的时间恢复正常，就连那百丈魔影，在触及波纹的瞬间，竟如冰雪遇阳，表层开始诡异的消融！
“什么？！”吞天圣主瞳孔骤缩。
“很惊讶？”凌尘冷笑，混沌色波纹愈发炽盛，“你以为，只有你吞天教懂吞噬之道？本座的《大荒吞天诀》，吞的是天地本源，炼的是大道真谛。你这种靠掠夺残魂、强行糅合的驳杂领域，在本座眼里——”
他猛然握拳！
“——就是一堆待处理的垃圾！”
轰隆！！！
混沌波纹骤然炸开，化作亿万缕细如发丝的混沌气流，反向缠绕上那百丈魔影！魔影发出凄厉尖啸，竟被这些气流生生撕扯、吞噬！每吞噬一分，凌尘周身的气息便强盛一分，虽然距离突破还有遥远距离，但那种“以战养战”的恐怖特质，已初现端倪！
“不可能！你不过五品圣人，怎能吞噬大圣领域？！”吞天圣主又惊又怒，当即撤去魔影，身形暴退百丈，双手结印，“吞天秘法·万魂噬心！”
呜——呜——
大殿四壁，无数怨魂浮雕同时活化，脱离石壁，化作漫天哭嚎的幽影，朝凌尘扑来！每一道幽影，都蕴含着至少圣境级别的怨念冲击，寻常圣人被其中一道擦中，都可能心神失守，神魂受创！
凌尘眼神漠然：“雕虫小技。”
他甚至没有防御，只是张开双臂。
“来。”
一字吐出，他胸膛处，那道尚未完全炼化的“吞天源眼”印记骤然亮起！一股比吞天圣主所施展的、更加古老、更加纯粹的吞噬之力，轰然爆发！
那些扑来的怨魂幽影，在距离凌尘还有三丈时，便如同铁屑遇磁石，不受控制地改变方向，疯狂涌入他胸膛的源眼印记之中！
“不——！”吞天圣主失声惊呼，“你竟炼化了源眼？！那是本教圣物，你怎配——！”
“配不配，轮得到你说？”凌尘感受着源眼疯狂吞噬怨魂带来的充盈感，虽然这些怨魂能量驳杂，需要《大荒吞天诀》反复提纯才能化为己用，但此刻，它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燃料”。
他动了。
一步踏出，身影在原地消失。
下一瞬，已出现在吞天圣主头顶上空，右腿如战斧般劈下！
“帝尊战法·踏天！”
这一踏，没有任何花哨，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力量与速度。腿风所过之处，空间被犁出一道漆黑的裂痕，久久无法弥合！
吞天圣主到底是实打实的大圣（纵然境界虚浮），反应极快，双掌上托，掌心浮现两枚旋转的黑色漩涡：“吞天掌！”
腿掌相交！
轰——！！！
以碰撞点为中心，一圈环形的冲击波横扫而出！大殿穹顶被整个掀飞，四面墙壁崩塌过半，整座吞天岛都在剧烈震颤，岛屿边缘的混沌海水被震起千丈巨浪！
噗！
凌尘倒飞而出，凌空喷出一口鲜血，右腿传来骨骼碎裂的剧痛。大圣中期，终究是质的差距，哪怕对方境界虚浮，硬碰硬之下，他仍吃了大亏。
但吞天圣主也不好受。他连退七步，每一步都在地面踏出深坑，托举的双臂微微颤抖，掌心漩涡竟有溃散迹象！更让他心惊的是，接触的瞬间，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的一部分圣元，竟被对方生生“吞”走了少许！
“此子功法，竟真能吞噬大圣本源？！”这个念头让他脊背发寒。
“主上！”沐雨晴惊呼，玉手一扬，漫天冰晶化作屏障护在凌尘身后，减缓冲击。玄苍更是怒吼一声，显化百丈圣族战躯，挥动巨斧斩向吞天圣主侧翼：“老贼受死！”
“蝼蚁也敢插手？”吞天圣主怒极，随手一挥，一道黑色匹练抽在玄苍战斧上。
铛——！
玄苍连人带斧被抽飞出去，战躯崩碎大半，重重砸进废墟，鲜血狂喷。圣王巅峰与真正的大圣，差距依然如同天堑。
“玄苍前辈！”墨璇等人急忙上前救援。
凌尘在半空强行扭转身形，擦去嘴角血迹，低头看了一眼右腿——骨骼正在《大荒吞天诀》的运转下快速愈合。他看向吞天圣主，忽然笑了：“怎么，急了？发现自己这大圣中期，连我这个五品圣人都拿不下，很丢脸吧？”
吞天圣主面色阴沉如水：“牙尖嘴利。本座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他不再留手，双手高举，身后浮现一尊模糊的、仿佛连接着无尽深渊的巨兽虚影。那虚影张开大口，一股恐怖的吸力传来，不仅针对灵气，更针对生灵的精血、魂魄、乃至寿元！
“吞天教至高秘术——吞天噬地！”
整座岛屿的灵气被瞬间抽空！无数低阶吞天教徒惨叫都没发出，便化作干尸倒地，精血魂魄被那巨口吞噬！就连沐雨晴、墨璇等人，都感觉气血翻腾，魂魄不稳，仿佛要被强行抽出体外！
凌尘首当其冲。
他周身毛孔都在渗出细密的血珠，神魂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但他眼眸却越来越亮。
“终于……有点意思了。”
他非但不退，反而迎着那吞噬巨口，一步步走去。
每走一步，他体内《大荒吞天诀》便疯狂运转一圈，胸膛源眼印记炽热如烙铁。那恐怖的吞噬之力，在触及他身体的瞬间，竟被源眼强行“分流”，一部分被导入体内，被功法粗暴地碾碎、提纯、吸收！
他在借助对方的至高秘术，锤炼己身！
“你……你在做什么？！”吞天圣主察觉到不对劲，自己释放的吞噬之力，竟有一部分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帮你验证一下，”凌尘已走到巨口前方十丈，衣衫破碎，浑身浴血，笑容却越发狰狞，“你这‘吞天噬地’，和本座的‘大荒吞天’，到底哪个才是正宗。”
话音落下，他猛然张口。
不是吸，而是——吼！
“吼——！！！”
一声非人非兽的咆哮，从他喉咙深处迸发！那声音中，竟蕴含着一种凌驾于“吞噬”之上的、“统御”万般吞噬之道的无上意志！
混沌血脉，在此刻彻底沸腾！
他背后的虚空，一道更加模糊、却更加古老恢弘的虚影缓缓浮现。那虚影没有具体形态，仿佛是一切“吞噬”概念的源头，它只是静静存在，吞天圣主背后的巨兽虚影便开始剧烈颤抖，发出哀鸣！
“混沌……祖影？！”吞天圣主骇然失色，“你到底是——！”
轰——！
凌尘背后的混沌祖影，张开了无形的“口”。
刹那间，攻守易形！
吞天圣主释放的吞噬之力，连同他自身逸散的大圣本源、甚至那尊巨兽虚影本身，都被反向拉扯，疯狂涌向凌尘背后的混沌祖影！
“不——！给我断开！！”吞天圣主惊恐怒吼，疯狂掐诀，想要切断联系。
但，太迟了。
混沌祖影的吞噬，带着一种“道”的压制。那是血脉源头对分支的绝对统治。
短短三息，吞天圣主便感觉自己的修为，竟被硬生生吞噬了半成！虽然不多，但对于大圣而言，这已是伤及根基的损失！
“混账！本座要你死！！”吞天圣主彻底癫狂，竟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蕴含大圣精血的本命真元，注入身后巨兽虚影。
巨兽虚影瞬间凝实数倍，挣脱部分束缚，仰天咆哮，朝着凌尘和混沌祖影扑杀而来！这一击，已蕴含吞天圣主搏命之心，威力远超先前！
凌尘瞳孔收缩。
他现在的状态，还不足以完全驾驭混沌祖影的反噬。强行吞噬大圣本源，已让他的经脉如同被万刃切割，剧痛难当。这一击，他接不下。
但，不能退。
父母残魂消散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彻底湮灭。
“那就……一起死吧。”
《大荒吞天诀》逆转！
他竟要引爆体内尚未炼化的所有吞天源眼之力，以及刚刚吞噬的驳杂能量，施展同归于尽的禁术！
“主上不可！！”沐雨晴花容失色，不顾一切冲来。
“凌尘！冷静！”玄苍也挣扎爬起，嘶声怒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凌尘胸膛处，那枚源眼印记深处，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熟悉到灵魂战栗的波动。
那波动一闪而逝。
却让凌尘逆转的功法，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
而就在这凝滞的瞬间。
吞天岛外，混沌海深处。
一道仿佛沉寂了万古的苍老叹息，幽幽响起，穿透无尽海水与禁制，回荡在崩塌的大殿之中：
“吞天一脉……何时堕落至此，需靠炼化忠烈之魂来晋升了？”
随着叹息，一只干枯如老树、却覆盖着淡淡混沌光泽的手掌，从虚空探出，轻轻按在了那头扑杀而至的巨兽虚影头顶。
巨兽虚影，戛然而止。
如同被凝固在琥珀中的飞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