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三月十五日,清晨。
鲁南大地被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罩,寒意尚未完全褪去。
藤县以北,界河、香城一线,寂静中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抑。
泥土构筑的战壕里,负责第一线防御的川军士兵们紧握着手中老旧的步枪,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雾气模糊的旷野。
寒冷和紧张让一些年轻士兵的手指有些发僵。
突然远处传来了低沉的轰鸣声,像是滚雷从天边碾过。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炮击!隐蔽——!”经验丰富的老兵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
声音未落,尖锐的呼啸声便撕裂了空气!
轰!轰!轰!轰——!!!
下一刻整个界河、香城防线被一片炽烈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彻底吞没!
小鬼子第十师团的炮兵集群开火了!
成百上千的炮弹如同冰雹般砸落在大夏军队的阵地上。
顷刻间泥土混合着残肢断臂被抛向空中,简陋的土木工事在爆炸中四分五裂,化作齑粉。
浓烈的硝烟味和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灼热的气浪席卷战壕,炙烤着每一个士兵的神经。
曲阜,第十师团前进指挥部。
师团长矶谷廉介中将端坐在椅子上,面前摆放着巨大的作战沙盘。
他听着电台里传来的前方观测员冷静的炮击坐标汇报和攻击进展报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
“命令第三十三旅团,炮火延伸后,左翼突击队立即投入战斗,重点攻击界河镇东侧高地。”
“命令第一零四旅团,右翼部队向香城后方迂回,切断其与藤县主阵地的联系。”
“航空兵出动,对敌军纵深指挥所、炮兵阵地及增援路线进行轰炸。”
他的命令清晰、冷静,不带一丝感情。
两个精锐旅团,超过一万五千人的兵力,在他的遥控指挥下,如同两只铁拳,一左一右,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向界河、香城这道藤县的外围屏障。
小鬼子的进攻极具章法。
炮火准备尚未完全停歇,步兵就已经在坦克和装甲车的掩护下发起了冲锋。
机枪火力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压制着大夏军队残存的火力点。
前沿阵地上,川军将士们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顶住!给老子顶住!”一个满脸硝烟的团长趴在战壕边缘,用嘶哑的声音怒吼着,手中的驳壳枪不断点射着冲上来的小鬼子士兵:“机枪!机枪手呢?”
“团长!三连的阵地没了!电话线全断了!”
“狗日的小鬼子,炮火太猛了!”
通讯基本靠传令兵奔跑,在如此猛烈的炮火和轰炸下,传令兵往往跑不出百米就倒在了血泊中。
前线与后方的联系时断时续,指挥陷入混乱。
许多部队被打散,只能各自为战。
小鬼子的单兵素质和班组协同战术远在大夏军队之上。
他们利用娴熟的交替掩护和精准的掷弹筒,逐个清除着阵地上的抵抗节点。
川军将士们凭借着一腔血勇和简陋的武器拼死抵抗,但伤亡数字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仅仅半日激战,界河、香城一线防御的两个团,建制几乎被打残,伤亡超过三分之二。
鲜血染红了焦黑的土地,阵地上随处可见牺牲将士的遗体和不绝于耳的伤员哀嚎。
……
几乎在藤县炮声响起的同时,距离藤县四十公里外的观音山附近。
严明翊带着特种团直属队以及陆续抵达的各营连官兵,悄无声息地潜行至预定的集结点。
连续五天高强度的敌后破袭,即便是以特种团的精锐,也显出了疲态。
不少士兵的军装被刮破,脸上带着擦伤和烟熏的痕迹,。
“报告团长,各营连已基本完成集结,清点人数……折损七百七十三人,重伤员已按预案就地安置。”副团长周卫国低声汇报,声音沉重。
严明翊点了点头,这个数字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依旧让他心头一紧。
这些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精锐。
他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周围的地形。
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望远镜的视野里,远处的一条土路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土黄色队伍。
卡车、驮马、步兵,排成长龙,正朝着东南方向快速行进。
那鲜明的小鬼子军服和旭日旗,明确标示了他们的身份。
严明翊眉头紧锁,立刻对照手中的军事地图:“第十师团的部队?这个方向……是临沂!”
他瞬间明白了小鬼子的意图。
第五师团和关东军第二师团在临沂正面久攻不下,矶谷廉介这是要派兵从西面迂回,对临沂形成三面夹击之势!
一旦临沂西面被突破,整个临沂防线将瞬间崩溃,庞炳勋的第四十军和张自忠的第五十九军将陷入绝境。
严明翊毫不犹豫地下令:“电台!立刻给第五战区司令部发报:我部于观音山地区,发现小鬼子第十师团所属一部(推断为一个旅团级单位),正沿公路向临沂方向急进,意图迂回攻击临沂侧后。望司令部速做决断!”
通讯兵立刻开始呼叫总部,滴滴答答的电报声在寂静的山林中响起。
下达完命令,严明翊靠在一块岩石后面,眉头紧锁,开始快速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这五天的破袭,成果不可谓不辉煌。
炸毁的铁路桥梁、袭击的兵站、摧毁的卡车、歼灭的小股日伪军,数量确实“不计其数”。
特别是成功引爆小鬼子一处野战炮弹药堆积点,巨大的爆炸火光几十里外都清晰可见,极大地迟滞了小鬼子某一方向的补给。
但他心里清楚,这种敌后骚扰,对于拥有完善后勤体系和强大工兵部队的小鬼子第五、第十师团这样的主力而言,造成的伤害更多是“麻烦”,而非“伤筋动骨”。
尤其是在第十三师团被51军重创之后,华北小鬼子明显加强了后勤线路的警戒和物资储备。
他现在活动的这片区域,小鬼子的驻防密度和巡逻频率,远高于之前在华中地区,几乎每一步都可能遭遇敌人。
特种团这数百人的损失,就是在这种高强度的遭遇战中付出的代价。
严明翊深吸一口气:“运气不可能一直站在我们这边。靠偷袭击毁炮兵阵地这种战果,可遇不可求。现在,关键点在哪里?”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藤县和临沂两个位置之间游移。
直觉告诉他,藤县方向即将面临的压力,恐怕比预想的还要巨大。
……
徐州,第五战区司令部。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电台室的军官脚步匆匆,将一份份前线战报送到李宗仁长官的手中。
“长官,藤县急电!界河阵地丢失,守军第122师第364团伤亡过半,已退至第二道防线!”
“香城方向,小鬼子坦克已突破前沿!”
“第125师报告,其侧翼发现小鬼子迂回部队,有被包抄危险!”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李宗仁看着地图上标绘出的不断后退的防线,脸色铁青。
开战仅仅半天,第一道防线就摇摇欲坠,两个主力团被打残,这种损失速度和小鬼子的攻击强度,超出了他的预计。
“矶谷廉介这是把老本都压上来了!”李宗仁沉声道。
这时一个机要参谋快步走进,将一份电文递给一旁的参谋长徐祖诒:“参谋长,敌后特种团急电!”
徐祖诒快速浏览,脸色一变,立刻将电文递给李宗仁:“德公,严明翊来电。他们在观音山发现小鬼子第十师团一个旅团,正扑向临沂!”
李宗仁接过电文一看,心头更是沉重。
东西两线,小鬼子同时施加了巨大的压力。
李宗仁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临沂的位置上:“果然不出所料,坂垣和矶谷这是想东西对进,把我们挤压在徐州附近决战!不能让临沂西线被突破!否则,东线就全完了!”
他略一沉吟,果断下令:“命令汤恩伯第二十军团,所属一部,立即向临沂西侧运动,务必挡住第十师团这支迂回部队,协助第四十军稳定侧翼!”
“是!”传令官记录命令后迅速离开。
处理完临沂的危机,李宗仁的目光再次回到了地图上那个小小的“藤县”上。
界河、香城一线显然撑不了多久,小鬼子的兵锋直指藤县核心阵地。
那里只有王铭章师长率领的第一二二师师部、一个旅以及部分地方保安队,兵力薄弱,装备极差。
他抬起头,看向徐祖诒,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纠结:“祖诒,你说……要不要把严明翊的特种团,立刻调往藤县方向?”
徐祖诒闻言,也陷入了沉思。
他明白李宗仁的考量。
特种团战斗力极强,如果能在藤县方向给予关键支援,或许能极大缓解王铭章部的压力,甚至稳住防线。
但另一方面,特种团在敌后的破袭作用同样巨大,牵制了小鬼子大量兵力,并且刚刚发现了小鬼子迂回临沂的重要情报。
此时将他们调往一个即将成为血肉磨坊的固定战场,是否是最佳选择?
而且,他们来得及吗?
司令部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电台的滴答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想象中的)前线炮火声,在提醒着人们,战争的巨轮正无情地向前碾压。
藤县的命运,以及是否动用特种团这支奇兵的重担,沉甸甸地压在了李宗仁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