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北岸的一片稀疏林地中，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身体压倒草丛的细微声响。
周卫国猛地停下脚步，举起右拳，身后蜿蜒的队伍如同被按下暂停键，瞬间静止，所有士兵立刻依托树木、土坎就地隐蔽，枪口警惕地指向外界。
几分钟后，前方侦察兵猫着腰快速退回，压低声音报告：“团长，前方三里内没有鬼子巡逻队，安全。”
周卫国点了点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传令，原地休息一小时，保持警戒，禁止生火。”
命令悄无声息地传递下去。
士兵们得到指令，很多人几乎是立刻瘫坐在地上，背靠着树干或者背包，贪婪地补充着水分和干粮。
连续数日的高强度突围作战，穿插、急行军、与小股小鬼子交火，几乎耗尽了他们所有的体力。
成功跳出小鬼子初步合围圈的短暂安全感，让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周卫国靠在一棵杨树上，拧开水壶灌了一口凉水，目光扫过横七竖八休息的士兵。
部队的士气尚可，但一个意想不到的困境正在悄然蔓延。
他注意到，许多士兵在坐下后，第一件事就是小心翼翼地脱下自己的鞋子。
然后便是低声的咒骂和无奈的叹息。
“他娘的，这底子又开了一大口子，快成张嘴蛤蟆了！”
“我这只更惨，整个鞋帮都裂了，用绳子捆了好几道才没散架。”
“我的脚底板，全是泡，血泡摞水泡…”
问题出在鞋子上。
特种旅的士兵，负重远超普通部队。
除了标配的武器弹药、背包、干粮，他们往往还要携带额外的炸药、引信、和特殊任务装备。
再加上他们强调高机动性和爆发力，行军和作战时的动作幅度大、频率高，对鞋子的损耗极其严重。
连续多日的狂奔、泥泞跋涉、激烈交火中的战术动作，再加上士兵们的非人爆发力，早已让这些质量本就普通的军鞋达到了承受极限。
此刻超过七成的士兵脚上的鞋子都出现了严重的破损。
磨穿的鞋底、开裂的鞋帮、脱线的缝合处……五花八门，但结果都一样——鞋子快报废了。
周卫国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不仅仅是个舒适度问题，这是一个严重的战斗力问题。
他走到周天翼身边，发现这个大个子正对着自己脚上那双几乎快要解体的鞋子发愁。
周天翼试着把脚塞回去，但那鞋子显然已经无法承担他庞大的身躯和体重。
周天翼瓮声瓮气地说，脸上写满了郁闷：“卫国，这玩意儿不顶用了~！这才走了几天？感觉比在徐州战场那时候费鞋多了。”
周卫国蹲下身，捡起身边一个士兵递过来的破鞋，仔细看了看磨损情况，然后沉声道：“负重更大，跑动更激烈，损耗自然快。我们之前忽略了这个问题。”
他站起身，对周天翼和围过来的几个营连长说道：“必须立刻解决鞋子问题。按照我们现在这个状态，别说一天走七八十公里，能走一半就不错了。而且脚伤了，遇到鬼子怎么打？跑都跑不动！”
原本凭借特种旅严酷训练打下的体能基础，部队在情况允许下的强行军，日行七八十公里并非不可能。
但现在士兵们因为脚痛，不得不放缓步伐，小心翼翼，生怕唯一的鞋子彻底完蛋。
行军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昨天一整天，他们仅仅前进了不到四十公里。
“收集所有缴获的鬼子皮鞋、皮靴！看看能不能用！”周卫国下令。
命令下达，部队立刻行动起来。
很快一堆大小不一的小鬼子军鞋被集中起来。士兵们开始尝试“适配”。
周卫国身高一米七出头，脚型不算太大。
他找了一双小鬼子军官的皮质军靴，用力撑了撑，虽然感觉有些夹脚，特别是前掌部分很紧，但勉强还能穿进去。
走几步感觉肯定不舒服，长途跋涉估计够呛，但至少比穿着完全破掉的鞋子强，不过想了想，周卫国还是将军靴的前面开了一个口，当凉鞋穿。
而周天翼那边就尴尬了。
他身高一米八五，骨架宽大，一双脚更是又长又宽。
他拿起最大号的小鬼子士兵皮鞋，别说穿进去，连脚趾都塞不进去一半。
他又试了试军官靴，结果也一样。
“他奶奶的，小鬼子都是矬子吗？这鞋是给娘们穿的？”周天翼气得差点把鞋子扔出去。
周卫国看着他那窘迫的样子，也是无奈。
他目光扫过那堆缴获的鞋子，突然说道：“一双不行，就用两双，三双！把鞋底拆下来，拼一双！”
周天翼眼睛一亮：“对啊！还是你脑子活！”
说干就干。
周天翼找来三只还算完好的小鬼子牛皮靴，用刺刀小心地割开缝合线，将坚韧的牛皮鞋底拆解下来。
他比划着自己的大脚轮廓，用匕首将三块鞋底切割、修整形状。
两块并排做前掌，一块做后跟，中间留出一定的空隙以适应脚掌弯曲。
然后他找来缴获的小鬼子背包带和几根粗麻绳，用匕首在鞋底边缘戳出小孔，将牛皮条和麻绳穿过去，像编凉鞋一样，纵横交错，试图将这几块鞋底牢牢地固定在他的脚上。
这个过程并不轻松，需要极大的耐心和力气。
周卫国也在一旁帮忙，用刀尖钻孔，固定绳索。
周围不少脚大的士兵也围过来学习，开始依葫芦画瓢，用缴获的小鬼子鞋底改造自己的“凉鞋”或者“草鞋”。
林地间暂时成了一个临时的制鞋作坊。
周天翼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第一只“超级凉鞋”绑在了自己的右脚上。
他试着站起来走了几步，鞋底很硬，绳索勒得有些疼，但至少脚底板有了坚实的保护，不用担心被碎石荆棘划伤了。
“还行，能走！”周天翼咧了咧嘴，虽然不舒服，但总比光脚或者穿破鞋强。
周卫国看着他那只由三只小鬼子靴子“精华”凝聚而成的大鞋，也是哭笑不得。
他一边整理自己那双夹脚的鬼子皮靴，一边对周天翼说：“老周，这次是个教训。以后长途奔袭、深入敌后的任务，个人装具里面，必须把备用鞋列为重点。这东西关键时刻能救命，能保战斗力。”
周天翼重重地点头，一边开始改造第二只鞋，一边说道：“记下了！下次出发，老子背包里啥都可以少，必须塞两双结实的鞋！这太耽误事了！小鬼子没追上，倒让几双破鞋给拖住了！”
就在部队忙着解决鞋子问题，准备再次开拔时，派往焦县方向侦察的一个班带回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团长，我们在焦县西南边的山坳里，发现了一支部队，正在和一小队鬼子交火！看着像是第24集团军的人！”
第24集团军？
周卫国和周天翼对视一眼。
那是之前在这里留守的作战的部队，看来是被打散后留在了敌后。
“情况怎么样？”周卫国立刻问。
“人不多，大概百十来人，被鬼子一个加强小队咬住了。不过他们地形熟，打得挺顽强，鬼子一时半会儿吃不掉他们。”
周卫国略一沉吟，立刻做出决定：“老周，你带人从左侧迂回过去，我带人从右边包抄，把这股鬼子吃了，接应友军！”
“明白！”
命令迅速传达。
尽管士兵们脚上穿着各式各样“改装”的鞋子，但战斗指令一下，所有人立刻进入状态。
数百名士兵如同猎豹般无声无息地散开，向交火地点潜行。
战斗结束得很快。
这支小鬼子加强小队被来自三个方向的猛烈火力打懵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被全歼。
当周卫国和周天翼见到那支第24集团军残部的指挥官，一个满脸硝烟、胳膊缠着绷带的营长时，对方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们…你们是…”
“国民革命军宪兵直属特种旅第一团，团长周卫国。”
“周天翼。”
那营长立刻敬礼，声音有些哽咽：“长官！第24集团军第x师第xx团二营营副，李振国！感谢长官救援！”
周卫国回礼，问道：“李营副，你们还有多少人？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李振国神色黯然：“我们团被打散了，我们营也就剩下这点弟兄了。一直在敌后跟鬼子兜圈子，打游击。鬼子最近扫荡得厉害，我们东躲西藏，快撑不住了。”
周卫国看了看这些士兵，虽然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但眼神锐利，握枪的手很稳，刚才交火时战术动作也看得出是老兵。
这些都是能在残酷敌后环境中生存下来的精锐。
他心中一动说道：“李营副，鬼子正在对这一带进行大规模扫荡，你们小股部队活动，风险很大。我们正要向西转进，目标永济。如果你们愿意，可以跟我们一块走。人多力量大，活下去的机会也大。”
李振国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回答：“愿意！我们愿意跟着长官走！只要能打鬼子，去哪儿都行！”
在接下来的半天行军途中，周卫国和周天翼有意放慢速度，并派出小股部队向周边区域侦察、联络。
果然又陆续遇到了好几股规模不等的第24集团军以及其他部队的失散人员。
周卫国一律加以收拢整合。
这些在敌后坚持战斗的士兵，无一不是经验丰富、战斗意志顽强的老兵，他们的加入，立刻提升了队伍的整体实力和韧性。
一路走，一路收编。
等到部队彻底离开焦县区域时，清点人数，新加入的第24集团军等部士兵，竟然达到了一千多人！
这使得在突围战斗中减员至不足三千人的特一团、特二团，总人数一下子恢复到了四千余人，比从菏泽出发时还要多！
周卫国和周天翼迅速对这些新力量进行了初步整编，打散原建制，混编入各连排，并指定了临时负责人，确保了指挥体系的顺畅。
队伍变得庞大了，士兵们的脸上也多了一丝希望。
虽然脚上的鞋子依然五花八门，行军速度依然受到限制，但队伍的战斗力，却在困境中意外地得到了增强。
周卫国看着这支焕发新生的队伍，对周天翼说道：“鞋子的问题，我们记下了。这些新弟兄，是我们的运气。告诉部队，克服困难，加快脚步，我们必须尽快赶到永济！”
队伍再次开拔，四千多人的队伍，穿着各式各样“改装”的鞋具，踏着坚定的步伐，向着西方，向着永济的方向，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