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军事委员会作战厅。
巨大的鄂豫皖地区军事地图几乎覆盖了一整面墙壁,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敌我双方的兵力部署和箭头。
代表小鬼子的红色箭头,像几柄淬毒的匕首,深深刺入代表国军的蓝色防线腹地。
其中最为粗壮、突进最远的那一枚,箭头上清晰标注着“第六师团”。
厅内烟雾缭绕,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电报机的滴答声,参谋人员压低声线的通话声,以及高级将领们沉重的呼吸声,交织成一曲压抑的交响乐。
“委座,李长官,白长官,刚收到的确切消息。”一名肩扛少将军衔的参谋主任拿着一份电文,声音干涩地打破了沉寂:“英山镇…于四小时前彻底失守。守军第173师第518团…自团长以下,全员殉国。”
他补充了那个最坏的消息:“小鬼子第六师团占领英山后,未做停留,其先头部队第23联队已连夜沿叶家河村方向,向我纵深继续突进。”
“砰!”
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一拳砸在铺着地图的长条桌上,震得上面的茶杯盖叮当作响。
他脸色铁青,牙关紧咬。
英山,这个他精心设计的“口袋阵”的袋底,原本计划在此死死扎住口袋,消耗并围歼贸然深入的第六师团一部。
现在,袋底破了。
“全员殉国…”副参谋总长白崇禧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鹰:
“第518团打得英勇,但…第六师团的攻坚能力和推进速度,超出了我们之前的预估。这个‘口袋’没扎住。”
作战厅长徐祖贻用指挥棒在地图上重重一点,顺着第六师团前进的轨迹划了一条线:
“诸位请看,第六师团突破英山后,其兵锋直指滕家堡、罗田方向。按照这个速度,最迟后天,其先头部队即可兵临罗田城下。”
坏消息总是接踵而至。
另一名负责情报的将领快步上前,递上另一份文件:
“军统局武汉站急电。确认小鬼子第二军所属之第13师团、第101师团,已分别在合肥、安庆完成集结,其先头部队已开始沿长江北岸和陆路向西运动。意图明确,就是奔着接应并增强第六师团而来。”
厅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一个第六师团就已经像一把尖刀捅穿了防线,若是让这三个甲种师团顺利会师,形成突击集群,整个武汉会战的东部防线都将面临崩溃的危险。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李宗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在场所有高级将领:“健生,我们的备用方案?”
白崇禧走到地图前,接过徐祖贻手中的指挥棒:
“考虑到第六师团战力强悍,我们事先设置了两层拦截防线。
第一层,在英山至罗田之间的山地隘口,利用地形节节抵抗,迟滞其速度。
第二层,也是最后的防线,就在这里——”
指挥棒的尖端重重落在“罗田县”三个字上:
“罗田,是我们阻挡其兵临武汉城下的最后一道门户。必须在此地将第六师团挡住,至少阻滞其五天以上,为后方调整部署、调动援军争取时间!”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
“但根据第六师团目前展现出的攻击强度和推进速度,原定部署在罗田的第31军之第131师,恐怕…独木难支。”
这就是摆在所有人面前最残酷的现实:
兵力不够了~!
主力部队要么在长江沿线与小鬼子对峙,要么在北部山区纠缠,武汉周边能够机动的预备队已经捉襟见肘,而武汉的卫戍部队又不能轻动。
“必须立刻向罗田增兵!”军政部长何应钦语气坚决:“无论如何,罗田不能丢,至少不能在三天之内丢掉!给合围部队争取足够多的时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作战厅变成了一个嘈杂的菜市场。
一群肩膀上闪耀着将星的大佬,围着巨大的地图,开始了一场艰难的“拼图”游戏。
“命令:第48军之第138师,立刻抽调其所属第552团,轻装疾进,务必于明日晚间抵达罗田归建!”
“电令第7军,将其军属特务营、以及第171师之第1021团,火速船运至下巴河码头,陆路驰援罗田!”
“第84军那边还能不能挤出点人手?哪怕一个加强营也行!”
一道道命令被迅速拟定、签发。
这些被抽调的部队,来自不同的军,不同的师,他们原本都有自己的防区和任务。
现在为了堵住罗田这个突然出现的窟窿,统帅部不得不忍痛从其他方向上抽血,这种“拆东墙补西墙”的做法,无疑蕴含着巨大的风险,任何一个被削弱的方向都可能成为小鬼子下一个突破口。
地图上代表援军的一个个蓝色小箭头,开始从四面八方,艰难地、零散地指向罗田方向。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些部队赶到需要时间,而战场上的时间,是以鲜血和生命为代价计算的。
气氛依旧压抑。
这种临时拼凑的防线,能否顶住第六师团那种悍不畏死的“钢军”的猛攻?
每个人心里都在打鼓。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审视地图的何应钦,忽然抬起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问道:
“我记得此次参与围歼第六师团的还有宪兵直属特种师吧~!他们应该还有一个团留在武汉作为总预备队吧?是特四团?”
这句话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昏暗的厅堂。
所有人都是一怔,随即眼中燃起希望。
对啊!
怎么把这支王牌给忘了!
特种师此前在几次关键战役中表现极其抢眼,其装备、训练和战斗力都远超一般部队。
若是能将特四团这支生力军投入罗田防线,无疑能大大增加胜算!
“立刻联系特种师师部!”李宗仁立刻下令,语气带着一丝急切。
一名通讯参谋立刻领命而去,快步走向隔壁的电讯室。
作战厅内,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门口,等待着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几分钟后,通讯参谋回来了,脸上的表情带着困惑和一丝不安。
“报告!无法接通特种师指挥部电台!我们尝试了所有预定联络频率,均无应答!”
“什么?”李宗仁眉头紧锁:“直接联系特种师汉口驻地!”
参谋再次离去。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更长。
当他再次返回时,带来的消息让所有在场将领都愣住了。
“报告长官!已联系上特种师驻地留守处。留守处主任回复…”参谋顿了顿,清晰地说道:
“特四团已于前日夜间接到命令,全团紧急开拔,具体去向及任务,留守处级别不够,无从知晓。目前特种师驻汉口营地,除必要后勤及警卫人员外,已无一兵一卒。”
……
前日夜间?
那不正是英山激战正酣,也是他们这个统帅部刚刚意识到口袋阵可能出问题的时候吗?
特四团,这支被他们视为最后王牌的总预备队,竟然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神秘消失了?
他们去了哪里?
一股比之前更加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作战厅内弥漫开来。
有错愕,有不解,但隐隐地,在那沉重的失败阴霾中,似乎又透出了一丝微弱的、不敢确定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