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军医院的特护病房内,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清冷气味。
午后的光线透过擦拭得不算干净的玻璃窗,将一片朦胧的昏黄投在水泥地面上。
宫丽侧躺在病床上,这个姿势是为了避免压迫背后刚刚缝合不久的伤口。
她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右手无意识地抬起,指尖轻轻触碰着自己的脸颊,目光则怔怔地投向窗外那片被窗棂分割的、灰蒙蒙的天空。
她的外伤看起来颇为严重——背部需要缝合的撕裂伤,以及大片触目惊心的淤青。
但只有她自己清楚,身体内部的感觉远非如此。
爆炸瞬间那足以震碎内脏的冲击力,以及随之而来的剧烈脑震荡,此刻竟已消散大半。
除了背部伤口传来的、符合预期的阵痛,以及因失血导致的些许虚弱感外,她的意识异常清晰,体内甚至隐隐流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润的生机。
思绪不受控制地再次沉入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仿佛能将耳膜撕裂;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和木屑,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来;
然后是一道迅猛的身影将她扑倒,用坚实的躯体为她构筑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
那是严明翊。
记忆的碎片在脑中拼接,尤其清晰的是在颠簸行驶的轿车后座上,那段从昏迷边缘短暂苏醒的模糊片段。
脸上,覆盖着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掌。
掌心带着明显的、长期握持武器或进行军事训练留下的薄茧,触感粗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
那轻柔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小心翼翼的抚摸动作,与这只手本身所代表的刚硬和力量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她在混沌与痛楚中,捕捉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心安。
然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她的后脑勺清晰地感受到一个坚硬、冰冷,甚至有些硌人的物体。
一种是被强大力量保护的、近乎依赖的悸动,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脆弱感所催生出的异样情愫;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种深切的迷茫和纠结。
心绪烦乱,连带着脸颊也微微发烫起来。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妹妹宫玉提着一个保温桶,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她比宫丽小几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此刻眉眼间写满了担忧。
她一眼就看见姐姐侧躺在那里,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迷离没有焦点。
宫玉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联想到发烧或者伤口感染。
她慌忙放下保温桶,转身就要往外冲,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慌:
“姐!你怎么了?脸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我去叫医生!”
宫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从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
看到妹妹的动作,她心中一急,也顾不上那点纠结和羞赧了,连忙抬高声音制止:“小玉!别去!我没事!”
情急之下,她的动作幅度过大,猛地牵扯到了背部的缝合伤口。
“嘶——”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从背部蔓延开来,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身体瞬间僵住,不敢再有任何移动。
这真实的痛楚也让之前因心绪波动而产生的红潮迅速从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因疼痛而显现的苍白。
宫玉被姐姐的反应和瞬间变白的脸色吓住了,赶紧折返回来,跑到床边,手足无措地想要扶她又不敢用力,只能焦急地问:
“姐!你怎么样?是不是碰到伤口了?都怪我……”
“没事……缓一下就好。”宫丽吸着气,慢慢调整呼吸,等待那阵锐痛过去:“你别大惊小怪,我真没发烧。”
确认姐姐的脸色确实恢复了正常(甚至因疼痛而显得有些苍白),呼吸也平稳下来,宫玉这才稍微松了口气,但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吓死我了姐!听说你出事,我魂都快没了!你怎么会碰上这种事啊?走在路上都能遇到炸弹……”
她说着,眼圈微微发红,显然是后怕不已。
宫丽看着妹妹担忧的样子,心中微软,忍着背部隐隐的抽痛,放缓声音安抚道:
“只是个意外,被波及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伤得不重,医生说恢复得也快。”
宫丽刻意将过程简化为最普通的版本:“就是走在路上,突然爆炸了,然后……被一位路过的军官救了,送来医院。”
“路过的军官?”宫玉的注意力果然被这个词吸引,少女的好奇心立刻压过了后怕,她凑近一些,压低声音追问:
“是什么样的军官?很厉害吗?是不是他把你从火线上背出来的?当时是不是枪林弹雨的?”
宫玉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眼睛里闪烁着对英雄故事本能的好奇光芒。
面对妹妹连珠炮似的追问,宫丽的心情再次变得复杂。
她无法详细描述严明翊那冷峻的眉眼、利落果决的军事动作,以及他手下那些警卫员精准的压制火力和战术配合,更无法启齿车内那段私密的接触。
她只能含糊其辞,目光微微避开妹妹探究的视线:
“嗯…是位…看起来很严肃的长官。他带着警卫,反应很快,打退了那些搞袭击的坏人。”
她将功劳模糊地归到“警卫”身上,试图淡化严明翊个人的作用。
然而宫玉显然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
她仔细观察着姐姐的表情,注意到姐姐眼神的闪烁,以及在她追问“那位长官”时,姐姐耳根处再次悄然泛起的微红。
一个念头闪过,宫玉脸上露出了促狭的笑意,她凑到宫丽耳边,用气声小声问:
“姐,你老实交代……那位救你的长官,是不是很年轻,而且还挺英俊的?你刚才脸红,是不是在想人家……”
“胡说什么!”宫丽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立刻出声打断,语气带着一丝羞恼。
她想瞪妹妹一眼,但因为姿势受限,威慑力大打折扣:
“根本没有的事!我只是…只是伤口突然疼了一下而已。”
她急忙试图转移话题:“你带来的什么汤?我有点饿了,快给我看看。”
看着姐姐明显欲盖弥彰的样子,宫玉心里更加确定了七八分,但她懂得见好就收,知道姐姐脸皮薄,不能再逗了。
于是她笑嘻嘻地直起身,一边打开保温桶,一边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家里的事情,父母得知消息后如何担心,父亲差点要亲自过来看她,被母亲劝住了等等。
病房内的气氛逐渐缓和下来,姐妹间的低语驱散了些许医院的冷清。
宫丽配合着妹妹的话题,偶尔应和几句,但她的心,却无法真正平静。
妹妹的话语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而涟漪的中心,始终是那个救了她,带着一身硝烟与冷硬气息,却又在她最脆弱时给予了一丝意外温柔的男人——严明翊。
他那冷峻的面容,利落的军事动作,以及那交织着安抚与威慑的复杂触感,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让她心绪纷乱,难以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