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阳外围的丘陵地带,地形变得更加破碎复杂。
王尚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的脚步很快,但每一步都落得很轻,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不断扫视着前方和两侧的林地、土坡。
他身后跟着将近三十名士兵,这是之前被他救下的三排残部,现在暂时跟着他行动。
他的心思根本不在指挥这支小部队上,全部念头只有一个:找到班长。
“班长说过,大部队撤退会尽量靠山走,避开大路…”王尚嘴里低声念叨着,目光锐利地搜索着地面。
他注意到一片倒伏的杂草有被多人踩踏过的痕迹,方向指向东北。
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里面混着半截踩扁的、本地常见的旱烟烟蒂。
“是咱们的人,往这边走了。”王尚站起身,语气肯定,指向东北方。
他下意识地就开始布置:
“二狗,你去前面那个坡顶看看,注意隐蔽。
老李,带两个人盯着我们左翼那片林子。
其他人原地休息五分钟,保持安静。”
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默默执行。
几天的相处,他们已经习惯了这个年轻士兵在寻找班长时表现出的那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以及在这种专注下偶尔流露出让人安心的专业性。
休息时间一到,王尚立刻催促队伍继续前进。
他像不知疲倦的猎犬,引领着队伍在复杂的地形中穿行。
突然他猛地抬起右手,握成拳头——标准的停止前进手语。
整个队伍瞬间凝固,所有人都伏低了身体。
王尚侧着头,耳朵微微抖动。
远方隔着前面那道不高的山脊,传来了密集的枪声。
汉阳造和中正式步枪沉闷的射击声,夹杂着小鬼子三八式步枪特有的清脆响声,还有歪把子轻机枪连续不断的“哒哒”声,以及手榴弹、掷弹筒榴弹爆炸的闷响。
战斗很激烈。
王尚的心脏骤然缩紧。
他对排长和一名老兵打了个手势,三人利用灌木和沟壑的掩护,快速匍匐到山脊线下方,小心翼翼地拨开草丛,朝下望去。
下面的洼地里,战况惨烈。
约二十多名穿着灰色军装的友军,被压缩在几处残垣断壁和天然石坑组成的狭小阵地里。
四周的高地上,超过一百名小鬼子士兵构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至少两挺轻机枪和两具掷弹筒正不断向洼地中央倾泻火力,压制得守军几乎无法抬头。
小鬼子散兵线正在交替掩护,一步步向前逼近。
王尚的目光死死盯在洼地中央那个不断移动的身影上。
那个身影胳膊上缠着渗血的布条,脸上全是黑灰,但动作依旧迅猛,时而探头射击,时而吼叫着指挥身边士兵投弹,时而把一个受伤的弟兄拖到相对安全的位置。
是班长!
找到了!
狂喜瞬间冲上王尚的头顶。
但下一秒,看到班长身处的绝境,一股冰冷的愤怒和焦急取而代之。
鬼子在打班长!
那么多鬼子!
他猛地缩回头,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
排长和老兵看着他,脸色凝重:“下面情况很糟,鬼子至少两个小队,我们这点人…”排长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王尚没有回答。
他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所有的慌乱和“怂”都被一种极致的冷静取代。
他迅速退回队伍隐蔽处,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飞快地划拉起来。
“都过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士兵们立刻围拢过来。
王尚用树枝点着地上的简易草图:
“下面是班长他们,被鬼子围了。鬼子大概一百多人,两个轻机枪点在这里,还有这里。掷弹筒大概在这个位置。他们的注意力全在下面,侧后是我们。”
他语速很快,条理清晰:“我们不能硬冲。要打,就打它的七寸。”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
“机枪组!”他看向原三排那挺唯一的捷克式轻机枪和它的正副射手:
“看到那块大石头后面的鬼子机枪了吗?你们运动到它侧翼那个小土包后面,距离一百米左右。
战斗一打响,给我第一时间敲掉它!然后压制它旁边的鬼子步兵!”
“是!”机枪组组长重重点头。
“第一班!排长你亲自带!”王尚看向原三排长:
“你们八个人,把手榴弹大部分集中给你们。从这条干沟摸下去,目标是那个挥刀的鬼子军官和掷弹筒小组!靠近了用手榴弹开路,然后猛冲!制造混乱!”
“明白!”排长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神凶狠。
“第二班!老李你负责!”王尚指向一名沉稳的老兵:
“你们七个人,到这边林子边缘开火,动静弄大点!吸引鬼子火力,让他们不能全力对付排长他们!”
“交给我!”老李拍了拍手中的步枪。
“剩下枪法好的,跟我留在这里。”王尚指了指他们现在的位置:
“我枪响为号,全体行动!我的小组负责打掉他们的机枪手、指挥官,支援你们各方向!”
任务清晰,目标明确。
原本因敌众我寡而有些忐忑的士兵们,听到这干脆利落的部署,心里顿时有了底,眼神里重新燃起斗志。
“行动!”王尚低喝一声。
各组人员立刻无声地散开,像水滴融入沙地一样,沿着王尚指定的路线迅速隐蔽运动。
王尚则带着五名枪法较好的士兵,重新占据山脊线的射击位置。
他稳稳地架起汉阳造,调整呼吸,准星牢牢套住了下方那个正在挥舞军刀、大声呼喝的小鬼子小队长。
他屏住呼吸,食指均匀加力。
“砰!”
清脆的枪声划破战场短暂的间歇。
小鬼子小队长身体一震,军刀脱手,仰面栽倒。
几乎在枪声响起的同时——
“哒哒哒哒!”机枪组的捷克式从侧翼土包后猛地开火,子弹精准地灌入指定目标的小鬼子机枪工事,将那挺歪把子和射手一起打哑。
“轰!轰!轰!”第一班投出的密集手榴弹在小鬼子指挥和掷弹筒区域炸开一团团火光和硝烟,排长带着人如同猛虎下山,端着刺刀发起了冲锋。
“打!”第二班在老李带领下,在侧翼林线齐齐开火,枪声爆豆般响起,果然吸引了部分小鬼子火力转向。
王尚眼神冰冷,手指稳定地拉动枪栓,退壳,上膛。
“砰!”
又一个试图操作掷弹筒的小鬼子兵额头中弹。
“砰!”
一个刚从爆炸烟雾中爬起来的军曹胸口绽开血花。
他和他小组的士兵,像冷静的猎人,不断用精准的步枪点射,清除着战场上的关键目标。
突如其来的侧后打击,指挥官瞬间毙命,核心火力点被拔除,小鬼子整个包围圈彻底乱了套。
士兵们不知所措,有的盲目还击,有的寻找掩体,攻势瞬间瓦解。
洼地内,班长在枪响那一刻就猛地抬头。当他看到侧翼高地爆发的战斗,尤其是那精准的狙杀和有针对性的打击时,他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涌上心头。
“弟兄们!援军!是我们的援军!给老子冲出去!杀光这帮狗娘养的!”班长嘶哑着嗓子怒吼,第一个跃出掩体,端着刺刀冲向已经陷入混乱的小鬼子。
内外夹击!士气此消彼长。
残存的守军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从高地冲下来的战友一起,对混乱的小鬼子发起了致命的反冲击。
小鬼子虽然人数仍占优,但失去指挥,阵脚已乱,在凶狠的白刃战和精准的冷枪下迅速崩溃,留下几十具尸体,残部狼狈逃入山林。
战斗结束得很快。
王尚带着手下冲下山坡,踏过小鬼子的尸体和散落的武器装备,冲向洼地中央。
班长正拄着步枪喘着粗气,看着冲过来的王尚,眼睛瞪得溜圆,几乎不敢相信。
“班…班长!”王尚跑到班长面前,声音带着哽咽,一直紧绷的身体微微发抖,那副“怂”样又回来了。
班长回过神来,上前一步,大手狠狠拍在王尚的肩膀上,拍得他一个趔趄。
“好小子!是你!老子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死!”班长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他指着周围还在冒烟的战场:
“刚才这仗…是你指挥打的?谁教你的?打得真他娘的漂亮!”
王尚被班长拍得龇牙咧嘴,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
“班长…我、我就是按训练时教的,看到你在下面,我就…”
旁边原三排长插话道:“这位老班长,王尚兄弟可厉害了!带着我们一路找过来,路上还收拾了不少鬼子零散!”
班长看着王尚,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欣慰,更有无比的骄傲。
他重重又拍了一下王尚的肩膀:
“好!好样的!没给老子丢人!”
两边人马迅速汇合,清点下来,还剩五十余人。
班长来不及多感慨,立刻下令:
“快!打扫战场!武器弹药,吃的喝的,能拿的都拿走!重伤员互相扶着,轻伤员自己走!此地不宜久留,鬼子援兵说不定马上就到!”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快速收集着小鬼子遗弃的步枪、子弹、手雷,特别是那两挺完好的歪把子轻机枪和掷弹筒成了重点收集对象。
“王尚!”班长喊道:“你在前面带路,选好撤退路线!老李,你带人负责侧翼警戒!其他人跟上,快!”
王尚大声应道:“是!”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班长确认他无恙,然后转身,目光再次变得锐利,扫视着周围的地形,迅速判断出最佳的撤离方向。
这支刚刚经历血战、汇合起来的五十多人队伍,带着缴获的物资和伤员,在王尚的引领下,迅速消失在丘陵与林地的交界处,向着己方控制区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