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沈昭昭在镜前最后一次调整珍珠扣。
月白色真丝旗袍上绣着缠枝玉兰花,针脚细密得像层薄雾,是她特意翻出母亲留下的旧衣料,请苏绣师傅改的——老太太最看重克己守礼,素色比金绣更合她眼缘。
,房门轻响。
林修远端着青瓷碗进来,莲子羹的甜香裹着晨雾飘进来:趁热喝,等会要坐两小时。他西装袖口的银链晃了晃,是昨夜她亲手熨烫的,针脚齐整得能照见人影。
沈昭昭接过碗时,指尖碰到他掌心的薄茧。
这是他处理集团并购案时握笔留下的,从前她总觉得扎手,此刻倒像块温玉。你说的我都记着。她舀起颗莲子,老太太要试的不是记性,是心。
林修远垂眼看她发顶翘起的碎发,喉结动了动。
昨夜他翻出祖父的日记本,夹页里掉出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岁的林老太太穿着同样素净的旗袍,站在老宅垂花门前,身后是满树玉兰。她总说现在的小辈没规矩,他当时抚着照片说,其实是怕没人记得,林家的规矩里藏着什么。
七点五十分,家长林肯停在林氏祖宅正门前。
沈昭昭踩着青石板下车,抬头望见慎德堂的鎏金匾额在晨光里发亮。
门房老周哈着腰开铜环,目光扫过她的旗袍下摆时顿了顿——那处暗绣的并蒂莲,正是老太太年轻时最爱的纹样。
会客厅里已经坐了小半。
三婶正给小孙子剥糖,糖纸窸窣声撞在红木屏风上;二伯捧着茶盏看报,镜片反着光;周曼如坐在最末的玫瑰椅上,指甲深深掐进檀木扶手,指节白得像冰雕。
昭昭来了。林老太太的声音从主位传来。
她穿着墨绿香云纱,腕间的翡翠镯是太奶奶传下的,此刻正随着她抬手指向沈昭昭身侧的空位:坐我左手边。
这位置,从前是林修远的。
沈昭昭坐下时,能闻到老太太身上淡淡的沉水香,和她书房里《林氏宗谱》的纸页味混在一起。
她摸了摸随身带的皮质文件夹,封皮上林家礼仪制度汇编几个字压得手背发烫——这是她翻遍老宅藏书阁,抄了七本旧账、三本嫁仪记录,用半个月整理出来的。
曼如,林老太太突然开口,你昨日说昭昭是写网文的,不配当长房媳妇。她转向沈昭昭,既然你这么懂礼法,那你告诉我,一个媳妇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会客厅的落地钟地敲了九下。
沈昭昭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钟声。
她想起昨夜在书房改稿,电脑屏幕映着窗外的月,她对着文档里后妃答问的桥段反复琢磨——此刻的老太太,像极了那些要考校新人的太后。
是忠诚,是担当,是顾全大局。她声音清润,像春溪撞过卵石,当年太奶奶嫁入林家时,带着陪嫁的二十亩桑田充作族学基金;奶奶您主持分家那年,把自己的嫁妆铺子让给三房渡难关。
这些事写在宗谱里,也刻在每个林家人心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曼如煞白的脸:而真正的媳妇,不会躲在背后伪造文书,不会为争位置克扣族人的生路。
满室寂静。
三婶剥糖的手停在半空,糖块地掉在地上;二伯的报纸缓缓垂落,露出他微张的嘴;周曼如的指甲在扶手上抠出道白痕,喉间发出细不可闻的呜咽。
林老太太盯着沈昭昭,眼角的皱纹慢慢舒展开。
她伸手接过沈昭昭递来的汇编,指尖抚过首页的二字——正是太奶奶的笔迹,沈昭昭特意用碳笔描摹的。你抄这些时,熬了几夜?
七夜。沈昭昭如实说,第三夜时,修远给我煮了姜茶。
林老太太的目光转向林修远。
他正站在沈昭昭身后,西装裤线笔挺得像把尺,却悄悄把掌心的温度透过来,隔着半尺空气,烫得沈昭昭耳尖发红。
你说得对。老太太合上汇编,声音里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当年我刚嫁进来时,太奶奶也是这么教我的。她转向周曼如,你若早些懂得这些道理,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周曼如突然跪了下去,翡翠镯子磕在青石板上,裂出道细纹。是我错了。她声音发颤,我不该......不该嫉妒昭昭妹妹。
起来。林老太太摆摆手,我林家不兴跪。她看向全场,从今往后,林家大事,由昭昭协理。
掌声像春潮般涌来。
三婶第一个站起来拍掌,小孙子举着糖块喊昭昭姑姑;二伯推了推眼镜,冲沈昭昭点头;连门房老周都扒着门框,笑得满脸褶子堆成花。
林修远的手终于覆上她的,掌心的薄茧磨着她的指节。你赢了。他低声说,温热的气息扫过她耳垂。
沈昭昭望着老太太鬓角的银丝,又看了看满堂的笑脸。
窗外的玉兰开得正好,花瓣落在她旗袍的并蒂莲上,像句没说完的诗。不是赢了,她回握他的手,是开始真正属于我们的生活。
散会时,林老太太叫住沈昭昭:明儿去老宅库房,把我当年收的那些老物件理理。她指腹摩挲着汇编的封皮,有些东西,该见见光了。
夜色漫进慎德堂时,沈昭昭摸着旗袍上的并蒂莲。
远处传来林修远打电话的声音:把老宅库房的钥匙擦干净,明早送过来。风里飘来玉兰香,混着沉水香,像在说些关于旧时光和新故事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