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茶室的茉莉香还残留在沈昭昭鼻尖时，林老太太已经在老宅的雕花樟木箱前蹲了半小时。
檀木盒盖掀开的瞬间，陈阿姨听见一声——那是老太太的膝盖在作响。
老人扶着箱沿缓缓直起腰，银发在透过窗棂的晨晖里泛着白霜，指尖却像年轻人般利落，拨过一沓泛黄的旧照片、褪色的绸缎喜帕，最后停在一封牛皮纸信封上。
就是这个。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甲盖蹭过信封上林修远亲启的字迹，去年整理修远书房时，从他旧课本里掉出来的。
陈阿姨凑近看，信封边角泛着毛边，显然被反复摩挲过。
她接过时触到老太太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
复印三份。老太太重新盖上樟木箱，铜锁扣上的声响惊得窗外麻雀扑棱棱飞走，找个会写小作文的，把不愿生子那句标红。
陈阿姨捏着信封的手顿了顿：夫人，少夫人刚和您缓和......
缓和？老太太转身时，金丝眼镜滑下鼻梁，露出眼底的冷硬，她能让我在宴会上掉眼泪，就能让整个林家为她折腰。她指节敲了敲箱盖上的字图腾，我活了七十年，最明白人心——今天退一步，明天就能要你半条命。
陈阿姨噤声。
她跟着老太太三十年，太清楚这副温和面孔下的执拗——就像当年老太太为了阻止林老爷娶二房，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膝盖上的旧伤至今阴雨天还疼。
三日后的清晨，沈昭昭正窝在沙发里改作者的宫斗文大纲。
手机突然在茶几上震动，微信提示音接二连三炸响。
她扫了眼屏幕，是编辑小周的消息：昭昭姐你看热搜！
点进链接，林家媳妇婚前承诺曝光的标题刺得她瞳孔收缩。
配图里，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那是她刚和林修远确定关系时写的信，末尾那句若婚姻不公，我愿独自走开被放大成红色，旁边配文：不愿受困于豪门规矩，连生子都要犹豫？
评论区像炸开的蜂窝。难怪林老太太看不上她，合着从根上就没打算好好过！说什么宫斗文作者清醒，原来是早想跑路！最上面的热评被顶到十万赞：建议林少查查，这媳妇是不是图钱来的。
沈昭昭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两秒，突然笑了。
她想起上个月帮作者改的章节——反派总爱断章取义，却忘了主角永远留着后手。
小陆。她喊来助理，去调林先生去年书房监控，重点找三月十五号下午。又翻出手机拨给林修远，对方刚接起就听见她轻快的声音：老公，能把你手机里2019年的聊天记录备份发我吗？
林修远那边传来文件翻动的沙沙声：需要哪部分？
我写那封信前后的对话。沈昭昭摸出抽屉里的U盘，记得带日期的。
挂了电话，她打开电脑登录昭华夫人的微博账号。
这个拥有两百万粉丝的宫斗文大V，此刻正盯着空白的长微博页面，指尖在键盘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关于一封的真相》
配图是一张聊天记录截图：2019年5月17日23:47，沈昭昭：如果有天我们的婚姻变成互相折磨，我可能会先走。林修远：那我就去你楼下种满玫瑰，直到你愿意开门。下一张截图是次日的早餐照片，林修远端着牛奶的手入镜，备注：婚姻是两个人的事，不公这种事，我不会让它发生
最后一段文字被加粗：私人信件被断章取义公开，就像把小夫妻的床头话撕成碎片贴在大街上。
想问一句——某些人急着翻旧账时，可还记得二字怎么写？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沈昭昭的手机再次震动。
小陆举着平板冲进来：昭姐！
网友扒到林老太太二十岁时写给初恋的信了！
平板上，一张泛黄的信纸照片占满屏幕。
年轻的林老太太字迹娟秀：若婚姻只是家族联姻，我宁肯做一辈子老姑娘。配文是热门评论：双标得好工整，当年自己要自由，现在逼儿媳当生育机器？
林氏集团顶楼总裁办公室里，林修远合上刚签完的文件，目光扫过秘书递来的舆情报告。处理。他指节叩了叩林家隐私泄露那行字，查源头，不管是谁，开。
秘书领命要走，又被喊住：再加一条——以后所有涉及家庭成员的信息，未经本人同意，不得流出。他望着落地窗外的云，声音轻得像叹息，包括我妈。
老宅客厅里，林老太太正捏着遥控器换台。
每个台都在播林家婆媳信笺风波，主持人的声音甜得发腻：据悉，林少夫人已通过法律途径追究隐私泄露......
的一声，遥控器砸在茶几上。
陈阿姨端着参茶进来，正看见老太太捏着复印的信，指背青筋凸起。
信纸上我愿独自走开的字迹被指甲抠出几个洞。
夫人，该喝参茶了。陈阿姨轻声道。
老太太没接。
她望着墙上挂的全家福——中间是笑得温和的林修远，左边是穿着红裙的沈昭昭，右边是自己。
照片里的她嘴角带笑，可此刻镜中的自己，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
林修远提着公文包走进来，看见母亲时脚步顿了顿：
修远。老太太想笑，却只扯动了嘴角，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林修远解下领带，搭在沙发扶手上，以后别做这种事。他说得很轻，却像块石头砸进湖心，昭昭是我妻子，不是你棋盘上的棋子。
老太太张了张嘴，想说我是为你好，却看见儿子转身时绷紧的后颈——那是他小时候被强迫学礼仪时才会有的姿势。
知道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像旧收音机，你......去忙吧。
林修远走后，陈阿姨收拾茶几，发现老太太的参茶一口没动。
茶盏底下压着张皱巴巴的信纸，是她年轻时写的那封宁做老姑娘的信。
窗外起风了。
老太太望着落地窗外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月季，突然想起沈昭昭昨天在茶室说的话：我们都想要个温暖的家，不是吗？
她摸出手机，翻到和孙子的聊天框。
小孙子昨天发来视频，奶声奶气地喊：奶奶，昭昭阿姨给我买了奥特曼！
视频里，沈昭昭蹲在地上和孩子玩，发梢沾着饼干屑，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星。
老太太的拇指在键上悬了很久，最终按下关机键。
夜色渐深时，周曼如的手机弹出条消息：林老太太今天撕了半抽屉旧信。她盯着屏幕笑出声，指尖在键上反复摩挲——既然老太太的刀钝了，那她的刀，该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