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青砖地上,茶厅里碧螺春的清香裹着紫藤花香,林家的家族茶会正热闹开场。
沈昭昭站在厅角,目光扫过主位上的林老太太——老人今天穿了件墨绿暗纹旗袍,腕间翡翠镯子在茶盏旁泛着幽光。
她又看向右侧,周曼如正端着茶盘给三婶倒茶,月白色真丝裙上绣的玉兰花随着动作轻颤,指甲盖大的珍珠缀在裙裾,每走一步都发出细碎的响。
昭昭,过来。林老太太招手,声音里带着点晨起时才有的温软,曼如说要唱支曲子,你帮她调调琴。
沈昭昭应了声,指尖刚触到案上的七弦琴,便听见周曼如在身后轻笑:嫂子写宫斗文最是细心,我这琴可全靠你了。那尾音像沾了蜜,偏又裹着根细刺。
沈昭昭垂眼拨了拨琴弦,指腹扫过第二根弦时微微一顿——昨日在花园,她听见周曼如的陪嫁丫鬟跟门房闲聊:二少奶奶让李妈给五房太太送了两盒雨前龙井,说是长房占着老宅祖屋,该分些铺面给旁支......当时玉兰花瓣落进她茶盏,她望着周曼如屋里透出的灯光,忽然想起自己刚完结的宫斗文里,反派总爱用做刀。
《凤求凰》如何?沈昭昭抬眼,曼如妹妹嗓音清润,正适合这曲子。
周曼如的笑僵了一瞬。
她原打算唱《桃夭》,桃之夭夭,宜室宜家,暗合林家多子多福的讲究,再借机提起祖产分配。
可沈昭昭主动提议的曲子......她捏了捏帕子,到底没驳老太太的面子:听嫂子的。
茶厅里的人声渐静。
周曼如坐定,指尖刚触弦,沈昭昭突然一声:我记错了,这琴是修远从苏州收的老物件,弦得松半寸。她俯身为周曼如调整,垂落的珍珠耳坠扫过琴面,第二根弦在指下悄然紧了三分。
清越的琴声响起时,周曼如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可第一句有美人兮,见之不忘出口,调子便像断了线的风筝——高音处破了音,尾音像被人掐住脖子的雀儿,尖细得刺人。
厅里静了半息,不知谁先笑出了声。
五房的小孙女扒着椅背问:姑姑唱的是戏文吗?
比我背错诗还好玩!旁支的表嫂拿帕子掩着嘴,肩头直颤;三婶的茶盏重重磕在桌上,茶水溅湿了袖口。
周曼如的脸涨得通红,额角细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她强撑着唱完,起身时裙角勾住琴凳,一声响得人耳膜发疼。
曼如这曲子......七叔公捻着胡子开口,《凤求凰》原是司马相如求卓文君,咱们林家都是正经人家,这唱的是求谁呢?
茶厅里的笑声哄地炸开。
周曼如攥着帕子的手青筋凸起,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她猛地转身,目光像淬了毒的箭:沈昭昭,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昭昭后退半步,眼尾慢慢红了:我哪有那个本事?
琴是我亲手调的,弦是我一根一根试的......她指尖轻轻碰了碰琴弦,许是我手笨,倒让妹妹难堪了。
曼如。林老太太的声音像浸了冰水,你嫂子一片心,你倒怪起人来了?
周曼如的嘴唇哆嗦着,张了张嘴又合上。
她看见三婶正给沈昭昭递帕子,五房太太把小孙女抱进怀里时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像在看块沾了灰的帕子。
茶会散得比往年早。
沈昭昭站在廊下,看着周曼如踩着细高跟往偏厅走,裙角扫过青石板时带起一阵风,吹落了几瓣紫藤。
林修远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掌心覆住她微凉的手背:刚才调琴时,你指尖抖了。
沈昭昭抬头看他,阳光透过紫藤花落在他眉骨上,投下一片温柔的阴影:我怕太明显。
奶奶在佛堂等你。林修远捏了捏她的手,她说你调的不是琴,是人心。
佛堂里,檀香混着陈皮香。
林老太太翻着那本蓝布食单,抬头时眼里有笑意:你七叔公年轻时最爱听戏,当年你爷爷分家产,他闹得最凶。她合上书,明天让修远去老宅看看,那口老井该清了,厢房的瓦也漏雨。
沈昭昭应着,目光掠过老太太身后的檀木柜——那里收着林家三代的地契房契。
她听见窗外传来周曼如的尖叫,混着瓷器碎裂的声响,嘴角慢慢弯起。
风卷着紫藤花瓣扑进窗来,落在沈昭昭脚边。
她弯腰拾起那片花瓣,忽然想起老宅后园的百年银杏——等天凉了,该让厨房做些银杏糕,就着新晒的陈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