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宴会厅的波斯地毯上时,沈昭昭正捏着设计图册,看林老太太的银指甲在百子千孙的屏风图案上划出一道白痕。
用牡丹配凤凰才是正理。老太太把图册往红木桌上一摔,青瓷茶盏里的茉莉香片溅出几滴,在松鹤延年的绣样上晕开浅黄水渍,你这屏风上的喜鹊,倒像是要往别人家枝桠上飞。
沈昭昭垂眼盯着自己交叠在膝头的手指,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
她能听见林修远站在落地窗前的呼吸声——那是他克制情绪时特有的轻颤,西装袖扣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是被按捺住的棱角。
奶奶说得是。她弯腰拾起图册,发梢扫过桌沿时故意让垂落的珍珠耳坠轻碰桌角,发出细碎的响,我这就让陈师傅把喜鹊改成凤凰。
林老太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目光却落在她耳坠上:这坠子是修远上个月在拍卖会上拍的?
沈昭昭指尖抚过耳坠上的南洋金珠,他说我戴珍珠好看。
当年我嫁进林家时,老太太的指甲敲了敲茶盏边缘,头回见老林就是在寿宴上,我亲自做了桂花山药糕——她忽然笑了,现在的年轻人,只知道买珠宝哄人,倒把老规矩丢了。
沈昭昭抬眼时刚好看见林修远攥紧的拳头。
他西装袖口露出的腕表是去年结婚纪念日她送的,此刻表盘在他手背上压出一道红痕。
她朝他轻轻摇头,又转向老太太:奶奶说的是,我这就去厨房看看菜单。
出了宴会厅,沈昭昭刚松口气,就被林修远拽进了偏厅。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袖口渗进来:她明摆着挑刺,你何必受这个委屈?
因为她要的不是委屈。沈昭昭仰头看他绷紧的下颌线,她要的是被需要的感觉。她从包里摸出张泛黄的老照片——是林老太太二十岁时的模样,穿着月白旗袍站在灶台前,蒸笼里飘出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桂花山药糕 昭仪手作。
我托陈姨翻了老宅的旧账本,她把照片塞进林修远掌心,1987年林老爷子三十岁寿宴,这道点心被登在《商报》沪上名媛巧厨专栏。她指尖点过照片里年轻的林老太太,那是她第一次以林太太的身份被全上海记住。
林修远的指腹摩挲过照片边缘的褶皱:所以你在菜单里加了这道?
今天早上我去厨房,沈昭昭想起凌晨五点蹲在厨房看老师傅复刻的场景,山药泥在石臼里被捣得细腻,桂花瓣是她亲自去苏州东山摘的,特意让张师傅用了老宅那口铜锅——奶奶当年用的那口,锅底还有她刻的两个小字。
寿宴当天,宴会厅的水晶灯把满桌珍馐照得流光溢彩。
沈昭昭站在主桌旁,看着林老爷子夹起第三块桂花山药糕时,眼眶微微发红。
当年你奶奶就是端着这盘点心过来的,老爷子用公筷给老太太布菜,那时候她手嫩,端蒸笼烫红了手腕,偏要笑着说。
林老太太正用银匙舀山药泥的手顿住了。
沈昭昭看见她眼角的细纹在暖光里轻轻颤动,像是被春风吹皱的湖面。
这是昭昭特意让厨房复刻的。林修远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她说怕手艺不精,特意翻了老宅的食单,连糖霜都是按当年的比例调的。
沈昭昭上前半步,袖扣上的珍珠蹭过老太太的手背:我本想自己做,可揉山药泥时总控制不好力道。她垂眼笑,还是得奶奶教,才能做出当年的味道。
宴会厅突然静了一瞬。
沈昭昭能听见水晶吊灯上流苏轻晃的声响,能看见林老太太喉结动了动,像是要说话又咽了回去。
你这孩子......老太太的银匙轻轻敲了敲瓷盘,声音突然软下来,比我想的要懂事。
当晚,沈昭昭被请去老太太的佛堂。
檀香混着陈皮香飘进来时,老太太正坐在酸枝木椅上翻一本蓝布封面的食单。
这是林家三代媳妇传下来的。她把食单推过来,泛黄的纸页上是不同笔迹的批注,明天开始,我教你做蟹粉狮子头。
沈昭昭接过食单时,指尖触到纸页边缘的毛边——那是被无数双手翻旧的痕迹。
她福身时耳坠轻晃:媳妇求之不得。
次日用早茶时,林老爷子捏着报纸抬头:修远,你媳妇把你奶奶哄得连佛堂的素斋都改了甜口。他推了推眼镜,这孩子不争不抢,倒把人都放在心上。
林修远给沈昭昭剥了只虾,虾壳在瓷碟里堆成小山:我知道。
而此刻的沈昭昭正盯着餐桌另一头。
周曼如捧着茶盏的手指捏得发白,眼尾扫过她时像被风吹动的刀刃。
她想起昨天在花园听见的只言片语——下周家族茶会,我准备了首《桃夭》......
窗外的玉兰正开得热闹,沈昭昭把虾放进嘴里,甜鲜的汁水漫开时,她忽然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