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山风裹着细雪掠过度假村工地,林秀梅裹紧围巾,将最后一叠宣传册塞进帆布包。出狱后的半年里,她跟着旅游公司的老导游跑遍了山里的每一处景点,从最初连方言都听不明白的新人,到如今能把鹰嘴崖传说讲得游客红了眼眶。工棚里传来工友们喝酒划拳的喧闹,她驻足片刻,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姐发来的消息:新诗集出版了,扉页给你留了位置。配图里,烫金的书名《铁窗外的星光》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林秀梅嘴角上扬,手指抚过屏幕上那些熟悉的诗句,仿佛又回到看守所夜晚,她和陈姐借着走廊微光写诗的时光。
小林!工头的喊声打断思绪,3号民宿的水管冻裂了,快去看看!她应声小跑过去,皮靴踩在结冰的石板路上咔咔作响。推开民宿后门时,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王翠莲瘫坐在厨房角落,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脚边散落着摔碎的酒瓶,玻璃碴混着暗红血迹,在惨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目。
你疯了?林秀梅扯下围巾死死按住伤口,冰凉的触感让王翠莲猛然清醒。女人涣散的瞳孔聚焦在她脸上,突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赵阿旺死了,钱没了,那些说要娶我的男人都躲着我......林秀梅,你赢了!
急救车的鸣笛声撕破夜空。林秀梅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看着自己染血的围巾发怔。护士递来的热姜茶在掌心发烫,却暖不了她发凉的心。王翠莲被推进手术室前那怨毒的眼神,让她想起老宅里那个雨夜。两个被命运捉弄的女人,终究都没逃过深渊。
小林?熟悉的声音传来。旅游公司的经理老李提着保温桶站在面前,听说你在这儿,我煮了姜汤。他将保温桶塞到她手里,粗糙的手掌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指尖。林秀梅僵了僵,老李是个鳏夫,妻子病逝后独自拉扯女儿长大。这段时间,他总是变着法儿给她送吃食,笨拙的关心像山间的溪流,悄无声息却从未间断。
手术室的灯熄灭时,天已经蒙蒙亮。医生说伤口不深,没有伤及动脉。林秀梅站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看着昏睡的王翠莲。女人苍白的脸上还残留着精致的妆容,只是眉眼间的艳丽褪去,露出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床头柜上摆着张泛黄的照片,十七岁的王翠莲扎着麻花辫,依偎在穿着军装的男人身旁——那是她死去的丈夫,牺牲在抗洪抢险的路上。
她一直活在过去。身后传来老李的叹息,用虚荣和男人填补空虚,最后把自己逼上绝路。林秀梅想起赵阿旺账本里密密麻麻的赌债,想起王翠莲在老宅里嚣张的模样,突然觉得一切都那么可笑。她们都在用错误的方式对抗命运,却不知早已陷入更深的泥潭。
王翠莲出院那天,林秀梅在村口堵住了她。女人瘦得脱了形,貂皮大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却走得踉跄。我要离开这儿。王翠莲点燃一支烟,烟雾模糊了她泛红的眼眶,去南方,听说那边的夜场缺人......
别再作贱自己了。林秀梅递过去一个信封,里面是她攒的五千块钱,用这些钱学门手艺,开个小店。王翠莲愣住了,香烟从指间滑落,在雪地上烫出焦黑的印记。她突然扑过来抱住林秀梅,嚎啕大哭:对不起......对不起......两个女人在寒风中相拥,泪水混着雪花,冲刷着过去的恩怨。
开春时,林秀梅在鹰嘴崖下租了间木屋。老李帮她砌了个花房,窗台上摆满从山上移栽的野杜鹃。陈姐寄来的诗集摆在书架最显眼的位置,扉页上题着:致破茧的蝴蝶。每个周末,她都会带着游客来这里,讲述深山里的故事——那些关于伤痛、宽恕与重生的故事。
某个清晨,林秀梅在浇花时听见敲门声。王翠莲穿着素色棉布裙站在门外,怀里抱着一盆多肉植物:我在镇上开了家花店,教小孩子插花。她的目光落在花房里绽放的杜鹃上,你说得对,活着,就该像这些花儿一样。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们身上,温暖而明亮。远处传来游客的欢笑声,老李在山坡上招手,手里晃着刚摘的野莓。林秀梅望着漫山遍野的新绿,忽然明白,生命的意义从不在别人的目光里。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那些深入骨髓的伤痛,终会在时光里开出花来。
山风掠过花房,风铃叮咚作响。林秀梅摘下围裙,走向等在门口的两人。脚下的泥土湿润而松软,每一步都带着新生的力量。她知道,这漫山的荆棘,终将绽放出最绚烂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