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秋月牵着小石头的手，走在雨后泥泞的山路上。裤脚早已被泥水溅得斑斑点点，原本白净的鞋面也裹了层黄泥巴，每走一步都沉甸甸的。小石头的小胶鞋里进了沙子，时不时停下脚步，踮着脚往鞋外倒沙，小眉头皱得紧紧的。
“娘，我走不动了。”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小石头拽了拽秋月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哭腔，“腿好酸，鞋里全是沙子。”
秋月停下脚步，蹲下身帮儿子倒鞋里的沙子。指尖触到小石头冰凉的小脚，心里一阵发酸。她抬头望了望前方，蜿蜒的山路隐没在浓密的树林里，看不到尽头。昨晚收拾东西时太过匆忙，竟忘了给孩子带双替换的袜子，也没准备干粮。
“再坚持会儿，小石头乖。”秋月揉了揉儿子的头发，把自己的蓝布头巾解下来，撕成两半，给小石头的脚上各缠了一圈，“这样就不磨脚了。前面翻过那道山梁，就能看到王婆婆家了，咱们去她家住一晚，好不好？”
小石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重新抓住秋月的手。山路两旁的树林里，不时传来鸟儿的鸣叫，还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可秋月却觉得格外冷清。以前和大山一起走这条路时，他总会把小石头扛在肩上，手里牵着她，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山歌，那时的山路好像从来都不长。
走了没多远，小石头又开始喘气，小脸涨得通红。秋月心疼得不行，弯腰把儿子抱起来。小石头不算轻，才走了几步，她的胳膊就开始发酸。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小石头的头发上。
“娘，放我下来吧，我能自己走。”小石头趴在秋月的肩膀上，小声说。
秋月摇摇头，咬着牙继续往前走：“没事，娘力气大着呢。”话虽如此，她的脚步却越来越慢，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她想起以前上山砍柴，大山总是不让她背太重的东西，说女人家要好好养着。那时她还笑他封建，现在才明白，那是他独有的疼惜。
正走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秋月的心猛地一跳，脚步顿住，却没敢回头。她知道，是大山追来了。
“秋月！等等！”大山的声音带着哭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别走，你听我解释，我和刘佳琪真的没什么！”
秋月的身子僵了一下，抱着小石头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她不想回头，不想再看见那张让她伤心的脸，可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怎么也迈不开。
大山很快就追上了她，跑到她面前时，因为跑得太急，差点摔倒。他扶住秋月的胳膊，大口喘着气，眼睛里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看起来憔悴极了。
“秋月，你别带着孩子走，山里太危险了。”大山的声音很抖，“跟我回去，好不好？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见刘佳琪了，我把她送的东西都扔了，你别离开我。”
秋月缓缓抬起头，看着大山。他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额头上全是汗，眼里满是恳求。她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可一想到他和刘佳琪站在一起的画面，想到那块浅蓝色的布，想到他藏在枕头底下的手帕，她的心又硬了起来。
“你放开我。”秋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大山，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为什么？”大山的声音拔高了些，“就因为刘佳琪？我都说了，我和她没什么，我就是帮了她几次忙，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不是因为她。”秋月摇摇头，眼泪掉了下来，“是因为你。大山，你变了。你不再像以前那样只看着我一个人了，你的心里有了别人的位置，就算不是刘佳琪，以后也会有别人。我不想再自欺欺人了。”
“我没有！”大山急得快要哭了，“我心里只有你和孩子，从来没有别人！刘佳琪她就是个老师，我就是觉得她可怜，想帮她一把，我真的没想那么多！”
“没想那么多？”秋月笑了，笑得眼泪直流，“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送她到岔路？为什么你会帮她挑教辅书？为什么你会给她带布？为什么你会把她送的手帕藏在枕头底下？这些，都是没想那么多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重锤一样砸在大山的心上，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这些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对，可他真的没有背叛秋月的心思。他只是觉得，刘佳琪身上有他从未接触过的东西，那种城里人的温柔和知性，让他觉得新鲜，让他忍不住想靠近。
“我……我错了。”大山的声音低了下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小石头不能没有爹。”
提到小石头，秋月的心里更疼了。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儿子，小石头正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们，小脸上满是迷茫和害怕。
“爹，娘，你们别吵架了。”小石头伸出小手，擦了擦秋月脸上的眼泪，“小石头想回家，想睡自己的小床。”
秋月的心像被揪了一下，眼泪掉得更凶了。她也想回家，想回到那个虽然简陋却充满温暖的小木屋，想回到大山还只对她一个人好的时候。可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小石头，听话。”秋月哽咽着说，“我们不去以前的家了，娘带你去一个新的地方，那里也有小床，还有很多好吃的。”
“我不要新的地方，我要以前的家，我要爹。”小石头哭了起来，小手紧紧抓住秋月的衣服，“娘，你原谅爹吧，爹知道错了。”
看着儿子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秋月的心彻底乱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是不是应该再给大山一次机会。可一想到那些伤心的画面，她又犹豫了。
大山趁机抓住秋月的手，语气更加恳求：“秋月，你看孩子多可怜。跟我回去吧，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一定好好待你和孩子，再也不会让你们伤心了。”
秋月的手被大山紧紧攥着，他的手很暖，和以前一样。她想起刚嫁过来时，他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山里采蘑菇，去河边洗衣服，那时的他，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我……”秋月的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山哥，你等等我！”
秋月和大山同时回头，看见刘佳琪骑着一头老黄牛，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连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
看到刘佳琪，秋月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她猛地推开大山的手，抱着小石头转身就走。
“秋月！”大山急得大喊，想追上去，却被刘佳琪拦住了。
“大山哥，你别追了。”刘佳琪从牛背上跳下来，走到大山面前，喘着气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你这样追着她，她只会更生气。”
大山看着刘佳琪，眼里满是愤怒：“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秋月也不会离开我！你为什么还要来？你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会儿吗？”
刘佳琪的脸瞬间白了，她没想到大山会这么说她。她咬了咬嘴唇，眼里泛起了泪光：“大山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过来帮你解释清楚，我和你真的没什么，我不想因为我，破坏了你和秋月姐的感情。”
“解释？怎么解释？”大山的声音带着绝望，“她已经不信我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刘佳琪低下头，沉默了。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当初确实对大山有好感，觉得他老实、可靠，和村里的其他男人不一样。所以她才会找各种理由接近他，送他手帕，让他帮忙。可她没想到，会给大山和秋月的感情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对不起，大山哥。”刘佳琪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要是早知道，我绝不会那样做。”
大山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秋月离开的方向。山路蜿蜒，秋月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树林里。他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疼得无法呼吸。
“你回去吧。”过了好一会儿，大山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以后别再来找我了，也别再去打扰秋月。”
刘佳琪点点头，眼泪掉了下来：“大山哥，那你保重。要是……要是秋月姐回来了，你告诉我一声，我给她道歉。”
大山没有回应，只是转身朝着秋月离开的方向走去。他要去找她，就算她不原谅他，他也要跟着她，保护她和孩子。山里这么危险，他不能让她们母子俩独自面对。
刘佳琪看着大山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愧疚和失落。她知道，她和大山之间，再也不可能了。她转身骑上老黄牛，慢慢地往回走。秋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好像在为这段无疾而终的情愫叹息。
秋月抱着小石头，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只是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娘，我饿。”小石头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虚弱。
秋月这才想起，从早上到现在，她们母子俩还没吃过东西。她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枚硬币，还是昨天大山给她买桂花糕剩下的。
“再坚持会儿，小石头。”秋月柔声说，“前面应该有户人家，咱们去问问有没有吃的。”
又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前面终于出现了一户人家。那是一座简陋的木屋，屋顶上冒着袅袅炊烟，院子里晒着一些玉米和辣椒。
秋月抱着小石头走过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敲响了院门。
“谁啊？”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大娘，您好，我是路过的，想问问您家里有没有吃的，我和孩子都饿了，我可以付钱。”秋月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恳求。
门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走了出来。她上下打量了秋月一番，又看了看她怀里的小石头，眼里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进来吧，孩子。”老婆婆笑着说，“都是山里人，客气啥。正好我刚做好饭，一起吃点。”
秋月连忙道谢，抱着小石头走进院子。院子里很干净，墙角种着几株菊花，开得正艳。老婆婆把她们领进屋里，屋里陈设简单，却很整洁。
“坐吧，我去把饭端过来。”老婆婆说完，转身走进灶房。
不一会儿，老婆婆端着一碗玉米糊和一碟咸菜走了出来，还有两个热乎乎的红薯。
“快吃吧，孩子。”老婆婆把红薯递给小石头，“这红薯是刚蒸好的，甜得很。”
小石头早就饿坏了，接过红薯就啃了起来。秋月也拿起碗，喝了一口玉米糊。温热的玉米糊滑进胃里，让她瞬间觉得舒服了不少。
“谢谢你，大娘。”秋月感激地说，“我叫李秋月，这是我儿子小石头。我们……我们是从山那边过来的。”
老婆婆点点头，叹了口气：“我知道，山那边就只有一户人家，姓王，哦不，是姓赵，叫大山，对吧？”
秋月愣了一下，没想到老婆婆竟然认识大山。她点点头，没说话。
“唉，大山是个好孩子，就是太老实了。”老婆婆叹了口气，“前阵子我去山那边赶集，看见他和一个城里来的女老师走得挺近，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那女老师长得挺漂亮，说话也温柔，可山里的男人，哪禁得住城里姑娘的诱惑啊。”
秋月的心又疼了起来，她低下头，默默地喝着玉米糊。
“孩子，你是不是因为这事才离开他的？”老婆婆轻声问。
秋月点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他……他和那个女老师走得太近了，我心里难受。”
“傻孩子。”老婆婆拍了拍她的手，“男人嘛，有时候就是糊涂，分不清什么是友情什么是爱情。大山对你的心思，我还是知道的。当年你们结婚的时候，他为了给你买块新布料，上山打猎差点摔死。这些年，他对你和孩子也是一心一意的。这次说不定就是一时糊涂，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秋月抬起头，看着老婆婆：“可是……可是他已经变了，他心里有别人了。”
“没有变。”老婆婆摇摇头，“他要是真的变了，就不会追着你跑了。刚才我在院子里晒玉米，看见他急匆匆地从这里跑过去，嘴里还喊着你的名字。他心里啊，还是有你的。”
秋月的心猛地一跳，她没想到大山竟然追得这么紧。她想起大山刚才恳求的眼神，想起儿子哭着要爹的样子，心里又开始动摇了。
“可是……”
“别可是了。”老婆婆打断她，“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不闹矛盾的？重要的是互相理解，互相包容。你要是真的放不下他，就回去吧。孩子不能没有爹，你也不能一辈子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山里漂泊。”
秋月沉默了。老婆婆的话像一根针，扎醒了她。她确实放不下大山，也放不下那个充满回忆的家。可她又怕，怕回去之后，大山还会像以前那样，和刘佳琪走得很近。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大山的声音传了进来：“秋月！你在里面吗？”
秋月和老婆婆同时看向门口。不一会儿，大山推开门走了进来，看见秋月，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快步走到她面前。
“秋月，你没事吧？”大山上下打量着她，“我找了你好久，担心死我了。”
秋月看着他，他的衣服上沾了不少树枝和泥土，脸上还有几道划痕，显然是在山里跑的时候被树枝刮到的。她的心里一阵心疼，眼泪又掉了下来。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秋月伸手想摸他脸上的划痕，却又顿住了。
大山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我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秋月，跟我回去吧，好不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伤心了。”
小石头也放下手里的红薯，跑到大山身边，抱住他的腿：“爹，你别再惹娘生气了，我们回家吧。”
看着丈夫和儿子恳求的眼神，秋月的心彻底软了。她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放不下他们。
“好。”秋月点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我们回家。”
大山的眼睛瞬间红了，他一把抱住秋月和小石头，哽咽着说：“谢谢你，秋月，谢谢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老婆婆站在一旁，笑着抹了抹眼泪：“好了，一家人总算和好了。快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大山和秋月向老婆婆道谢后，牵着小石头的手，走出了木屋。夕阳西下，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山路依旧泥泞，可这一次，秋月的心里却充满了温暖。
她知道，未来的路或许还会有坎坷，可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她看了看身边的大山，他正牵着她的手，眼神里满是疼惜和愧疚。她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大山感受到她的回应，也笑了。他知道，他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待秋月和孩子，再也不会因为一时糊涂，让他们伤心了。
刘佳琪站在远处的山坡上，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离去的背影，心里充满了失落和愧疚。她知道，自己和大山之间，彻底结束了。她转身，慢慢地往回走。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
回到家后，大山把刘佳琪送的手帕和那块浅蓝色的布找出来，扔进了灶里。火焰吞噬了那些东西，也好像吞噬了他心里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秋月看着他的举动，心里很感动。她知道，大山是真的想改过自新。
晚上，小石头睡熟后，大山走到秋月身边，从怀里拿出一个新的藤镯。这个藤镯比上次的更精致，上面还编了一朵小小的白兰花，是用白色的野花干编的。
“我昨天编了一晚上，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大山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秋月接过藤镯，戴在手腕上，大小刚刚好。她抬起头，看着大山，眼里满是泪水：“我喜欢，谢谢你，大山。”
大山一把抱住她，紧紧地，好像怕她再次消失一样。“秋月，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没关系。”秋月靠在他的怀里，轻声说，“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再也不要吵架了。”
“嗯，再也不吵架了。”大山点点头，下巴抵在她的头上，感受着她的体温。
窗外，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进来，洒在他们身上。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彼此的心跳声。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