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的月亮格外清亮,像块浸在水里的玉,把夜校的院子照得如同白昼。
苏瑶蹲在老槐树下,整理白天收来的新谷种,饱满的颗粒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陆逸尘背着修好的脱粒机零件从仓库出来,金属碰撞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还没弄完?”他走过来,蹲在她身边,没受伤的左臂自然地搭在膝盖上,疤痕在月光下淡得几乎看不见。
苏瑶把谷种往布袋里装,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像触到了团温热的棉絮:“再挑挑,把瘪粒捡出来,明年育苗才齐整。”
陆逸尘没说话,伸手帮她捡瘪粒。两人的手指时不时碰到一起,像有细小的电流窜过,却谁都没躲开。
月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漏下来,在他们手背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像群跳跃的萤火虫。
“张婶说明天要去赶集,问你要不要带些蓝布回来,”苏瑶捡着谷粒,声音轻轻的,“她说你那件蓝布衫袖口又磨破了。”
陆逸尘的指尖顿了顿:“不用特意买,你帮我补补就行,你补的比新的还结实。”
苏瑶的脸腾地红了,低头盯着手里的谷粒,却觉得那饱满的颗粒像极了此刻的心跳,沉甸甸的,跳得又快又稳。
她想起他养伤时,两人挤在灶房里做饭,他剥蒜她烧火,火光映着彼此的脸,连呼吸都带着默契;想起他拆绷带那天,握住她的手说“以后有你在,我舍不得受伤”,声音里的温柔像月光一样,漫了满心。
“夜校的新课本到了,”陆逸尘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明天我去公社拉回来,你教孩子们认新字,我接着讲秋收后的田间管理,正好能串起来。”
苏瑶点点头:“我看了课本,里面有‘拖拉机’‘化肥’这些字,正好让大家提前认认,以后用得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手里的活却没停,布袋里的谷种渐渐满了,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风穿过槐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像在为他们伴奏。
苏瑶看着陆逸尘专注的侧脸,月光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突然觉得,这样的夜晚真好,安静得能听见彼此心里的话。
“其实我收到家里的信了,”陆逸尘的声音突然低了些,捡谷粒的手停了下来,“我
妈说上海那边有返城的名额,让我申请。”苏瑶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手里的谷粒簌簌往下掉,在地上滚成串小珠子。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觉得喉咙发紧:“那……那挺好的,城里总比乡下好。”话刚说完,眼泪就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她赶紧用手背擦掉,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陆逸尘看着她发红的眼角,心里像被针扎了似的疼。
他伸手想碰她的肩膀,又犹豫着缩了回来:“我没打算申请。”苏瑶猛地抬起头,眼里的泪还没干,像蒙着层水雾:“为啥?”
“因为这里有放不下的人,”陆逸尘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认真得像在研究谷种的生长,“有我们一起种的谷种,有一起办的夜校,还有……还有你。”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颗石子投进苏瑶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月光下,苏瑶的脸亮得像块暖玉,眼泪还在往下掉,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你骗人,城里有你爸妈,有好日子过,谁愿意在这山沟里熬。”
“不是熬,是过日子,”陆逸尘往前挪了挪,离她只有半步远,能看清她睫毛上的泪珠,“和你一起,种谷种,教识字,就是最好的日子。”
他伸出手,轻轻拂去她脸颊的泪,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尖发颤,“我妈那边我已经回信了,说我在这儿挺好的,有想守护的东西。”
苏瑶的心跳得像要蹦出来,她看着陆逸尘的眼睛,里面盛着月光,盛着她的影子,盛着满满的认真。
她突然想起山洪那天,他跳进水里的瞬间;想起他养伤时,两人靠在炕上听雨声;想起他送她的香囊,谷穗的纹路里藏着的心意。
原来这些日子,他们早已把彼此刻进了心里,像谷种扎根在土里,拔都拔不掉。
“那你以后会不会后悔?”她轻声问,声音里还带着点不确定。
陆逸尘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枚用铜丝和红绳编的戒指,比上次那个更精致些,上面还缠着圈谷穗形状的细铁丝。
“我想好了,”他拿起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她的无名指上,铜丝贴着皮肤,凉丝丝的却暖得人心慌,“等秋收完,咱们就请李家族长做主,在村里办场喜事。
不用太热闹,有张婶他们在就行,把新谷种磨成面,蒸几锅馒头,就算是喜宴了。”
苏瑶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却笑着点头:“好,我要亲手蒸,放好多糖,甜得让大家都笑。”
陆逸尘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她的头靠在他的胸口,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像谷种破土时的动静,充满了生机。
他的怀抱很宽,带着谷种的清香和月光的味道,让她觉得踏实得想落泪。
“以后不管有啥困难,咱们都一起扛,”陆逸尘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像在耳边说悄悄话,“新谷种要改良,咱们一起去公社找技术员;夜校要扩大,咱们一起盖新教室;就算以后有返城的机会,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好不好?”
“好,”苏瑶把脸埋在他的布衫里,声音闷闷的,“一起种谷种,一起教识字,一起……过一辈子。”
两人抱着坐在老槐树下,谁都没再说话,只有月光静静照着,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缠在一起,像棵长了两个树干的树。
远处传来狗吠声,村里的灯渐渐灭了,只有夜校的院子里,还亮着两颗紧紧相依的心。
过了好久,陆逸尘才松开她,帮她擦掉脸上的泪:“谷种该收起来了,不然露水打湿了不好。”
苏瑶点点头,和他一起把布袋扎紧,沉甸甸的袋子压在手上,像压着满满的幸福。
往知青点走时,两人的手牵在一起,红绳编的戒指在月光下闪着光。
田埂上的秋虫还在叫,声音清脆得像串银铃;远处的谷仓静静立着,像个守护秘密的老人;夜校的灯已经熄了,却好像还亮着他们刚才的笑。
“明年咱们在院子里种点向日葵吧,”苏瑶突然说,“跟着太阳转,看着就高兴。”
陆逸尘握紧她的手:“再种点你喜欢的薄荷,夏天泡水喝,提神。”“还要留块地种玉米,”苏瑶笑着补充,“赵建军说他会做玉米饼,到时候让他给咱们当厨子。”
陆逸尘的笑声在夜里传开,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荡起圈圈温柔的涟漪。
他知道,这个月下的约定,不是一句空话,是他们往后日子的种子,会在彼此的呵护下,发芽、开花、结果,长成一片茂密的森林,遮风挡雨,守护着他们共同的家。
快到知青点时,苏瑶突然停下脚步,看着陆逸尘:“其实我也收到家里的信了,我爸妈说可以托关系让我回去当老师。”陆逸尘的手紧了紧:“那你……”
“我回了信,说我在这儿当老师挺好的,”苏瑶的眼里闪着光,“有好多学生等着我教,有好多谷种等着我和你一起种。”
陆逸尘再也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像吻着稀世的珍宝。
月光下,两个年轻人的影子紧紧依偎着,像幅温暖的画。
他们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会有风雨,或许会有坎坷,但只要记得这个月下的约定,记得要一起走下去的决心,就没有跨不过的坎,没有过不去的难。
就像他们亲手种下的谷种,只要用心守护,总能等到丰收的那天。
而他们的日子,也会像饱满的谷穗,在岁月里沉淀出最醇厚的甜,岁岁年年,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