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窗外的鸡叫声就撕破了村子的宁静,我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胡乱抹了把脸,就揣着昨晚掖在枕头下的那个皱巴巴的笔记本往村头跑。
脚底下的土路被晨露浸得发潮,踩上去软乎乎的,带着一股子泥土和青草混合的腥甜气。身后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不用回头我也知道,准是陈教授。
“小林,跑这么快作甚?生怕晚了一步,试验田里的稻苗就长腿跑了?”
陈教授的声音带着点喘,却依旧洪亮,我回头看见他肩上挎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手里还拎着两把小锄头,晨光落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放慢了脚步:“教授,这不是想着早去早回嘛,今天还要给那几亩新品系测株高呢。”
陈教授笑了笑,三步两步追上来,把一把锄头塞到我手里:“急什么,种田这事儿,讲究的是慢工出细活,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我们俩并排走着,晨曦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路边的田埂上,已经有早起的村民扛着农具往地里去了,见了我们,都热情地打招呼。
“陈教授,小林,又去试验田啊?”
“是啊,李大爷,今儿个天气好,正适合干活。”陈教授笑着回应。
“你们那试验田的稻子,长得可真旺实,比俺们种的那些,看着就壮!”李大爷凑过来,眼里满是羡慕,“啥时候能推广啊,俺们也想种种试试。”
“快了快了,等过了这茬测产,要是表现好,明年就先在村里试种。”陈教授拍了拍李大爷的肩膀,语气里满是笃定。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也跟着热乎起来。想起去年秋天,陈教授带着我们几个学生刚到村里的时候,村里人看我们的眼神,可没这么热络。
那时候,大家都觉得我们这些城里来的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懂什么种田。
那时候的试验田,还是一片撂荒的盐碱地,地里的杂草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白花花的盐碱土就扬起来,呛得人直咳嗽。
村里的老支书劝陈教授:“教授啊,这片地荒了好些年了,种啥都不长,别白费力气了。”
可陈教授却摇摇头,蹲在地里,抓起一把土放在手里捻了捻,说:“这地是瘦了点,碱了点,但只要好好调理,肯定能长出好庄稼。”
接下来的日子,陈教授带着我们,一头扎进了这片盐碱地。
我们扛着锄头除草,挑着水桶浇地,还从县里拉来了一车车的有机肥,一锨一锨地往地里撒。
那时候正是三伏天,太阳毒得像个火球,晒得人皮肤生疼,我们每个人的脸都晒得黢黑,身上的汗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结了一层白花花的盐渍。
村里的人看在眼里,从一开始的看热闹,到后来,有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主动跑来帮我们干活。
他们说:“俺们看你们这些娃不容易,城里来的,能受得了这份罪,俺们土生土长的,怕啥。”
就这样,我们和村民们一起,硬是把这片撂荒的盐碱地,拾掇得平平整整。等到春天插秧的时候,试验田里插上了陈教授带来的新品系稻苗,青青翠翠的,看着就让人欢喜。
想着想着,就到了试验田的地头。远远望去,试验田里的稻苗已经长得齐腰深了,绿油油的一片,像一块巨大的翡翠铺在大地上。
风一吹过,稻浪翻滚,沙沙作响,像是在演奏一曲欢快的乐章。
“走,先去看看三号田的那几株变异株。”陈教授拎着锄头,率先走进了田里。我赶紧跟上,脚下的泥土软软的,带着湿润的水汽,稻叶划过脚踝,痒痒的。
三号田是我们专门用来种变异株的地块,去年秋天收割的时候,陈教授在一堆稻穗里,发现了几株穗大粒满的变异稻,他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把稻穗收起来,今年春天单独播了种。
“你看,这几株变异株,株高比旁边的要高上十厘米左右,分蘖数也多,”陈教授蹲在一株稻苗前,指着稻秆底部的分蘖,“而且你看这个剑叶,比普通品种要宽,光合作用效率肯定更高。”
我赶紧掏出笔记本,把陈教授说的这些数据,一字一句地记下来。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声响,和稻田里的风声交织在一起。
“教授,你说这变异株,真的能培育出高产的新品种吗?”我一边记,一边忍不住问道。
陈教授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望向远方的稻田,眼神里满是希冀:“肯定能。科学研究,就是要在不断的尝试和探索中前进。”
“这些变异株,就是老天爷给我们的礼物,只要我们好好研究,好好培育,总有一天,能让它们在更多的土地上生根发芽,结出沉甸甸的稻穗。”
我看着陈教授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敬佩之情。
陈教授已经六十多岁了,本该是在家颐养天年的年纪,却偏偏跑到这偏远的乡村,一头扎进试验田,为了培育高产稻种,不辞辛劳。
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让老百姓都能吃饱饭,吃好饭。
“小林,发什么呆呢?”陈教授的声音把我从思绪里拉了回来,“赶紧干活了,先把这几株变异株的株高、分蘖数、叶面积都测一遍,记录清楚。”
“哎,好嘞!”我应了一声,放下笔记本,拿起带来的卷尺,开始测量株高。陈教授则蹲在一旁,仔细地数着分蘖数,时不时地掏出放大镜,观察稻叶的纹路。
太阳渐渐升高,温度也越来越高,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滴进泥土里,瞬间就没了踪影。
我擦了擦汗,抬头看见陈教授的额头上也布满了汗珠,花白的头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头皮上,可他却丝毫没有察觉,依旧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稻叶。
“教授,歇会儿吧,喝口水。”我从帆布包里掏出两个水壶,递了一个给陈教授。
陈教授接过水壶,拧开盖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才抹了抹嘴,笑道:“不碍事,干起活来,就不觉得热了。”
我们俩坐在田埂上,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了孩子们的嬉笑声,我抬头望去,看见村里的几个孩子,正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往村小学的方向跑去。
村小学的那面五星红旗,在晨光中迎风飘扬,格外鲜艳。
“还记得咱们刚来的时候,村小学的教室,还是几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吗?”陈教授突然开口说道。
我点点头,当然记得。那时候,村小学的教室,墙皮都脱落了,窗户上的玻璃破了好几块,用塑料布糊着,一到刮风下雨,教室里就漏风漏雨。
孩子们上课,只能挤在昏暗的教室里,用着破旧的桌椅。
后来,陈教授知道了这件事,主动联系了城里的一些爱心人士,筹集了一笔资金,又和村里的干部一起,组织村民们出工出力,把村小学的教室翻修一新,还添置了新的桌椅和图书。
现在的村小学,已经变成了几间宽敞明亮的砖瓦房,孩子们坐在崭新的教室里上课,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等咱们的新品种培育成功了,推广开来,村里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
陈教授望着那些奔跑的孩子,语气里满是憧憬,“到时候,孩子们就能坐在更好的教室里读书,长大了,能有更多的机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看着陈教授,心里突然明白了,他不仅仅是在培育高产的稻种,更是在为这片土地,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播种希望。
歇了没多大一会儿,陈教授就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走,继续干活。争取今天把三号田的测量工作都完成。”
我也跟着站起身,拿起卷尺和笔记本,再次走进了稻田。这一次,我的脚步更加坚定,心里也更加踏实。
太阳越升越高,试验田里的稻苗,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生机勃勃。我和陈教授的身影,穿梭在绿油油的稻浪里,汗水湿透了衣衫,却丝毫没有觉得疲惫。
偶尔有村民路过试验田,会停下来,和我们聊上几句。他们会问我们,稻苗长得怎么样,什么时候能测产,言语里满是期待。
我们也会耐心地给他们讲解,告诉他们,这些稻苗,就像是我们的孩子一样,我们会用心呵护,让它们茁壮成长。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稻田里的温度,高得让人喘不过气。陈教授看了看表,说:“行了,上午就先干到这儿,下午再来。回去吃口饭,歇会儿。”
我点点头,收拾好东西,和陈教授一起,往村子的方向走去。走在田埂上,回头望去,试验田里的稻苗,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和我们挥手告别。
“教授,你说,等明年,这片试验田,会不会长出更多的高产稻穗?”我忍不住问道。
陈教授回头看了看试验田,又看了看我,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会的,一定会的。”
“只要我们肯付出,肯努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小林啊,记住,种田和做学问一样,都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
我重重地点点头,把陈教授的话,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走在回家的路上,阳光依旧炽热,可我的心里,却像是被一股清凉的泉水滋润着,格外舒畅。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培育新品种的过程,也注定不会一帆风顺。
但我也相信,只要我们和陈教授一起,和村里的乡亲们一起,齐心协力,就一定能在这片土地上,收获沉甸甸的希望。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和陈教授又一次来到了试验田。晚霞把天空染成了一片金红色,试验田里的稻苗,也被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晕,美得像一幅画。
我们俩坐在田埂上,看着眼前的稻田,谁都没有说话,却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和希冀。
远处,炊烟袅袅升起,村里传来了家家户户的欢声笑语。我知道,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这就是我们为之奋斗的目标。
为了这片土地,为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我们愿意,一直守在这片试验田里,守着这份希望,守着这份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