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江岸焦土上未熄的余烬。
陈九陵背靠着半焦的老槐,怀里的苏绾正攥着青铜心核,指尖从冰凉渐渐有了温度。
他低头看她眼尾还凝着未干的血渍,喉结动了动——方才她用青鸾簪刺进心口时,那声闷哼几乎要剜了他的心肺。
“冥萤残毒......正在被净化。”蛊哑童蹲在五步外,骨哨抵在唇边轻吹,发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
这孩子向来用骨哨探路,此刻声音却从喉间挤出来,显然是强行开了口,“画舫里的阴煞气散了,心核在吞。”
陈九陵摩挲着破阵矛的矛柄,指腹擦过那道他亲手刻的凹槽。
柳含烟的残魂消散前,他终于想起大楚皇宫里那尊会吞火的青铜麒麟——原来机关师的最高造诣,不是造死物,是让死物有了吞纳生气的活意。
他低头瞥了眼苏绾掌心里流转微光的心核,嘴角扯出个冷硬的弧度:“他们当这是救命丹?
老子偏要它当炸玄清门牌坊的火药引子。“
话音未落,江面上突然传来引擎轰鸣。
陈九陵抬头,三艘快艇劈开晨雾冲来,为首那艘船头立着道月白道袍,正是玄清门的白砚舟。
他手里的镇魂铃变了模样,原本单环的铜铃多了道黑铁环,两环相击时震出的声波,竟在水面上犁出两道白浪。
“陈校尉!”白砚舟的声音裹着内力,震得江岸枯枝簌簌掉落,“交出心核与九棺残片,我替你向师尊求个全尸。”他身后三个黑铠卫握紧了斩鬼刀,刀鞘上玄清门的云纹在雾里泛着冷光——这是玄清门专门对付邪祟的“镇邪卫”,每个都修到了寻龙九境的破局境。
陈九陵没接话。
他轻轻把苏绾放在老槐树下,破阵矛往地上一插。
指尖按在矛柄凹槽上,心核突然发出蜂鸣,青铜纹路顺着矛身爬出来,像活了的蛇。“匠意共鸣。”他低喝一声,眼底泛起金芒——这是武意通玄触发时的征兆,“柳前辈,借你造的雷一用。”
江岸下突然传来闷响。
三具半埋在泥沙里的废铁残骸震落浮土,那是昨夜他们从鬼面盟老巢摸来的傀儡熔炉,本打算当诱饵。
此刻心核的微光顺着地脉钻进去,熔炉内部的机关齿轮开始疯狂转动,火星从锈蚀的缝隙里迸出来,“轰”地炸成三团火球!
浪头掀起来足有两丈高,白砚舟的快艇被拍得打了个转,黑铠卫们踉跄着抓稳船舷,道袍和铠甲上溅满江水。
白砚舟抹了把脸上的水,眼里的怒火烧得更旺:“你敢动玄清的猎物?”他双手握住镇魂铃,双环剧烈碰撞,声波像实质的刀,劈得江岸石头簌簌碎裂,“清心咒波!”
陈九陵太阳穴突突跳——这声波带着清心诀的咒力,能搅乱人的神智。
他刚要运起武意抵抗,怀里突然一暖。
苏绾不知何时醒了,她的手指按在他手背,另一只手轻轻点在心核上。
心核的蜂鸣变了调子,竟和镇魂铃的声波形成共振。
“逆律。”苏绾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可眼里的混沌正在褪去,“柳姨教的,机关最讲因果,你发什么波,我就还什么波。”
白砚舟的镇魂铃突然炸响。
声波撞在心核上反弹回来,他的耳膜“刺啦”一声,鲜血顺着耳郭往下淌。
他踉跄后退两步,撞在船舷上:“你们......你们竟敢......”
陈九陵没给他说完的机会。
他踏浪而起,破阵矛在掌心转了个花,金芒裹着青铜机括的寒光劈下去。“当啷”一声,镇魂铃的双环被斩断,黑铁环“噗通”掉进江里。
他踩在白砚舟面前的船板上,矛尖抵住对方咽喉:“你说天道?”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那天道为何不救苏绾她娘?
为何不救柳前辈?“
白砚舟喉结动了动,冷汗顺着下巴滴在道袍上。
陈九陵突然收了矛,反手把心核抛回苏绾怀里。“走。”他朝蛊哑童招招手,“第八口棺还在等咱们。”
归途的木船上,苏绾缩在舱角,借着火折子的光研究心核。
青铜表面的纹路在火光下显出新的痕迹,她用指甲轻轻刮开一层铜锈,一行小字露出来:“承煜棺启时,真龙泣血日。”
“九哥。”她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你自己的棺......是不是藏着什么你不敢面对的东西?”
陈九陵正擦着破阵矛的矛尖,动作顿了顿。
大楚皇宫的火突然在他眼前烧起来——他最后一次见到父皇,是在承煜棺前,老皇帝咳着血说“这棺是大楚最后的气数”。
后来玄清门的人勾结北戎,放火烧了皇宫,他就是抱着这口棺跳的护城河。“不是不敢。”他望着南方的天空,声音低得像叹息,“是怕我一打开,牵连你们。”
苏绾没再追问。
她把心核揣进怀里,靠在他肩头打了个哈欠。
陈九陵给她裹紧披风,目光落在她心口的伤上——青鸾簪刺的那道口子已经结了痂,可周围泛着淡淡的青,像被什么东西啃噬着。
夜半,陈九陵在船头打盹。
突然有微光从舱里透出来,他掀帘进去,只见心核悬浮在苏绾头顶,投出一道淡金色的光。
光里是幅动态地图,山川河流都在缓缓流动,最后定格在一处——玄清祖祠地宫下方,标着个醒目的红点。
他刚要凑近看,船底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陈九陵握紧破阵矛,掀开船板往下看——寒江深处,雾气翻涌,有个模糊的影子浮上来。
等雾气散了些,他看清那是个老妪,枯瘦的手搭在船底,正缓缓往上爬。
“你想救她......”
沙哑的声音混着江水的腥气钻进耳朵。
陈九陵瞳孔骤缩,刚要喝问,老妪的手已经搭上了他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