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踩着月光赶回临时营地时,沙粒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响。
陈九陵将苏绾护在身侧,破阵矛斜挎在肩,余光瞥见她怀里紧抱着的残片——方才在三清殿被火烤过的石面还泛着余温,像块烧红的炭。
“九哥,借个火。”苏绾在篝火旁蹲下,从布包里摸出个青瓷小瓶,倒出些荧蓝色粉末在掌心。
她指尖沾了点粉,在残片表面轻轻扫过,火星子“刺啦”一声窜起三寸高,石面上竟浮现出暗金色的阵图,像条盘着的毒蛇。
陈九陵蹲下来,火光照得他眼尾的红痣忽明忽暗:“什么鬼东西?”
苏绾的手指悬在阵图上方,喉结动了动:“九棺血祭仪......”她突然抬头看他,眼底有团不安的火,“记载说,要激活‘承煜棺’的时空回溯,得用主帅至亲的血。”
“至亲?”陈九陵嗤笑一声,拇指蹭过矛柄的凹痕,“我光棍一条,哪来的至亲?”
话音未落,破阵矛突然在他掌心发烫。
金属震颤声像极了战马嘶鸣,老矛灵的低吼混着铁锈味钻进耳朵:“主上!
您忘了大楚城破那夜?
王妃她......已有三个月身孕!“
陈九陵的笑僵在脸上。
记忆如潮水倒灌——北戎的火把烧红了半边天,他抱着浑身是血的王妃冲进密道,她的手死死攥着他腰间的虎符,指甲缝里全是血:“将军先撤,我带孩子去洞庭等你......”后来他杀穿三十里敌营,只在芦苇荡里找到具焦黑的女尸,腰间挂着半块虎符,和他那半块严丝合缝。
“我以为她......”他喉结滚动,指节攥得发白,“我以为她们都死了。”
苏绾从怀里摸出半本烧焦的笔记,纸页边缘还沾着暗红血渍:“柳姑母的笔记里提过......有个婴儿被渔夫救走,养在江南水乡。”她翻到某一页,指尖在“遗腹子”三个字上顿住,“她说那孩子命硬,生辰八字和大楚镇北军的镇魂旗犯冲。”
青鸾簪灵的虚影突然浮现在篝火上,发间的玉簪闪着幽光:“那孩子手腕有赤蛇胎记,和将军当年一样。”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王妃临产前,曾用这簪子替他刻过胎印。”
“等等!”一直缩在苏绾脚边的蛊哑童突然扑到残片前,鼻尖几乎贴在石面上。
他小手指着一道极细的裂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陈九陵猛地蹲下身。
那道裂缝里渗出一滴血珠,铁腥味钻进鼻腔——和他每次杀完人后,甲缝里残留的血味一模一样。
“新鲜血。”苏绾抽了抽鼻子,“最多不超过三天。”
陈九陵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在皇陵阶梯尽头瞥见的那双靴子——绑着镇北军特有的青铜护腕,纹路是他亲手设计的“破阵”图。
“那小子......”他一拳砸在沙地上,石子崩进篝火,火星噼啪炸开,“谁准他替我走这条路?!”
深夜的江边,陈九陵将破阵矛插入水中。
寒透骨髓的凉意顺着矛杆爬上来,他闭目运转“武意通玄”,意识沉入江水深处。
幻象突然浮现——月光下的皇陵外,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少年跪在青石板上。
他手腕划开道血口,鲜血滴在刻满咒文的石砖上,嘴里念念有词:“父亲,我来接您回家。”
陈九陵的手剧烈发抖,矛尖在江底划出深沟。
少年抬起头,腕间的赤蛇胎记在月光下泛着淡红,和他腕间那道随血脉苏醒的印记分毫不差。
“主上,那孩子的血已经渗进玄棺。”老矛灵的声音裹着江风灌进耳朵,“他在替您走这条绝路。”
“绝路?”陈九陵盯着水面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铁,“当年我带着十万镇北军死战,都没怕过绝路。”
“那如果他真的是你儿子呢?”
苏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不知何时站在江边,发梢沾着夜露,手里攥着半块虎符——是从那具焦尸腰间取下的,和陈九陵的那半块能拼成完整的“镇北”二字。
陈九陵没回头。
他望着江对岸的沙丘,那里有第八口棺苏醒时扬起的尘烟,像朵永不消散的乌云。
“我想回去。”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剑刃,“是为了终结这三百年的因果。
但如果他已经在替我承担......“他突然转身,抓住苏绾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这一世,我更要活着回来。“
篝火突然“轰”地炸开。
陈九陵松开手,就见苏绾怀里的残片正在自燃。
暗金色的火焰里,灰烬缓缓飘起,竟拼成两个血字——“弑父”。
苏绾倒抽一口冷气,刚要说话,陈九陵突然按住她的后颈,将她的脸埋进自己怀里。
他望着残片烧尽的位置,瞳孔里映着最后一缕火星。
“九哥?”苏绾闷声问。
“没事。”陈九陵摸了摸她的发顶,目光落在腰间半块虎符上。
残片表面不知何时泛起幽光,月光和水光交叠,在他掌心投出两个重叠的月亮。
绿洲的夜风吹过沙丘,带起几缕灰烬。
远处传来狼嚎,像是某种预言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