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郊那家管理松散的私人诊所里,光线昏暗,空气浑浊。一名“幽灵”成员撩开付强的衣袖,冰凉的酒精棉擦拭过他臂弯的皮肤。
针头精准地刺入静脉,蓝色的药液被缓慢推入。
“剂量已经调到临界值,足够让他记忆清零半年到一年。”操作者对着微型耳麦低声汇报,语气毫无波澜,“这是安全上限。再加大,会直接引发心脏骤停,尸体代谢异常,一旦警方介入尸检,我们谁都跑不了。”
他拔掉针头,用指腹按压着针眼,像是在完成一道工序。
“至于他能忘记多少,醒来后还能找回什么……就看他的造化了。”
冰冷的液体随着血液循环,开始攻城略地,目标直指大脑中储存着记忆与人格的珍贵区域。过往的辉煌、刻骨的情感、甚至自己的名姓,都将在药效下被暂时封锁,或者……永久埋葬。
三天后,付强在一阵剧烈的心悸中醒来。
他做了一个漫长而破碎的梦。
梦里,他成了西行取经的僧人,带着三个徒弟来到一个陌生的村庄。村民指着八戒怒斥:你偷吃了我们的家禽!又指着沙僧:你偷捞了河里的鱼虾!
八戒委屈地辩解:我们只吃素斋。沙僧低着头,小声嘟囔:我只是捡了些河边的死鱼...
可村民不信,他们的眼神里写满了怀疑和排斥。最后,师徒四人只能在村民的指指点点中黯然离开。那种不被信任的憋闷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画面一转,他成了一个戒赌许久的丈夫。路过曾经熟悉的赌场时,里面传来的吆喝声像钩子一样拽着他的脚步。
就玩一把,赢了就走。心底有个声音在诱惑他。
他的手在口袋里攥紧又松开,最终还是没有推开那扇门。可是那种与欲望搏斗后的虚脱感,让他浑身发冷。
最让他窒息的是最后一个梦。
他推开家门,看见妻子和两个陌生女人坐在客厅。妻子对他笑了笑,没有阻拦他的任何行动。鬼使神差地,他带着其中一个女人走进浴室。
水汽氤氲中,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母亲就闯了进来。浴室门外,散落着属于他的内裤。
畜生!母亲的巴掌落下来,狗改不了吃屎!
他想解释,却发不出声音。光着身子被拖出浴室时,他看见邻居家正在办喜宴,所有亲朋好友都转过头来,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身上。
父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给他留点尊严...
可是太迟了。他像个行尸走肉般走出家门,心想: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
你还好吗?
一个温柔的声音将他从梦境的泥沼中拽出。
付强猛地睁开眼,冷汗已经浸透了病号服。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白色的墙壁,简易的铁架床,空气里飘着消毒水的味道。
一个穿着蓝色防护服、戴着护目镜的年轻女孩蹲在床边,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她的眼睛很亮,像清晨的露珠。
你叫什么名字?她轻声问,你身上没有任何证件。
付强张了张嘴,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他努力回想,却连自己的名字都记不起来。那些梦境碎片在脑中旋转,却拼凑不出任何完整的画面。
我...不记得了。
女孩轻轻叹了口气,拿起床头的档案夹。付强瞥见上面的字迹:【面部有伤,指纹无法识别。经佩戴口罩状态下的人脸比对,未发现匹配信息。】
警方也找不到你的信息。女孩合上档案,声音依然温柔,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们总要有个名字开始新生活,对吗?
她注视着他棱角分明的眉眼,轻声说:以后,就叫你吧。沉默的默,希望你能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安静地、慢慢好起来。
阿默。他在心里默念这个陌生的名字。
窗外,初夏的阳光明晃晃地洒落,带着新生的暖意。可这光亮照不进阿默的眼底,他目光所及之处,一切都覆盖着一层陌生的、令人不安的薄膜。那些梦境碎片——尤其是最后那场充斥着无声指责、冰冷目光与彻底绝望的幻象——仍在他意识深处翻滚,如同沉在水底的暗礁,不时带来一阵窒息的钝痛。他分不清那是潜藏的回忆,还是大脑受伤后无意义的呓语,只觉胸口堵着一团驱不散的郁气,沉甸甸地压着,连呼吸都需刻意用力。
千里之外,江城,俊强中心。
当“付强”在山鹰的陪同下步入大厅时,得到消息的核心成员与亲友已焦急等候多时。苏晴第一个迎上来,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里盛满了未加掩饰的忧虑与心疼,她下意识想伸手触碰他缠着纱布的额角,又在中途克制地停住。周俊、周佳、白薇等人也围拢上来,七嘴八舌的关切声在挑高的大厅里回响。
“怎么搞的?严不严重?”
“医生怎么说?脑部ct做了吗?”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蝮蛇”微微抬手,模仿着付强疲惫时习惯性的止语动作,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与倦意:“没事,一点小意外,皮外伤,让大家担心了。”
他的脸被口罩和纱布遮挡了大半,眉眼间的细微变化隐藏在众人纯粹担忧的视线之外。这番说辞,加上山鹰在一旁沉着脸的肯定,很快安抚了众人的情绪。他随即以“峰会刚结束,积压了不少紧急投资决策需要处理,也需要静养”为由,顺理成章地独自留在了俊强中心顶层的专属生活区。
夜幕低垂,城市灯火逐一点亮,汇成一片璀璨却冰冷的星河。
顶层办公室内没有开灯,“蝮蛇”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属于付强的王国。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玻璃上敲击,那是他观察了无数遍才学会的、属于付强的思考节奏。玻璃映出他模糊的轮廓,以及嘴角那抹愈发放大、再也无需掩饰的冰冷弧度。一种近乎眩晕的征服感攫住了他,这财富,这权柄,这众人仰视的目光……很快,都将真正易主。
就在他心神微微荡漾的瞬间,口袋里一个特制的加密手机震动起来,没有铃声,只有持续不断的轻微嗡鸣,像一条毒蛇在吐信。
他眼神一凛,迅速走到室内隔音最好的角落,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将军”听不出年龄、经过特殊处理的低沉嗓音,没有任何寒暄,直抵核心:“戏开幕了,演员就该记着自己的价码。请‘幽灵’出手的代价,以及你之前折在付强手里的损失,集团都记着账。”
“蝮蛇”背脊微微绷直,方才的飘然感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如履薄冰的清醒。他压低声音:“我明白。资金和渠道,我会尽快梳理。”
“不只是钱,”“将军”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淡,“稳住你的位置,消化他的资源。你的价值,取决于你能从这个身份里,挤出多少真金白银。别被眼前的椅子晃花了眼。”
“是。”
通话干脆利落地切断,不留丝毫余韵。
办公室重归寂静,窗外的繁华夜景依旧,但“蝮蛇”眼中的温度已彻底冷却。窃取王座只是第一步,如何坐稳,并榨干这王座下的每一分养分,才是他必须通过的残酷考验。
而在遥远沪江那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福利病房里,真正的王者,连“付强”这个姓名都已被剥夺。他望着窗外同一轮月亮,对自己搅动的风云与悄然降临的命运置换,一无所知。
风暴的锋面已然接触大地,只是,大多数人都还沉浸在无风的宁静里,未曾听见那自深渊边缘传来的、细微的破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