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瑞昌米行被连夜查封,账本、往来信件以及尚未出手的部分赃粮被起获。那个牵线的户部赵书吏,也在家中被“请”到了北镇抚司的诏狱。在锦衣卫专业的“招待”下,他很快便将如何利用职务之便,与仓场周主事勾结,通过地道将粮食运出,再经由福瑞昌米行销赃的流程交代得一清二楚。
证据链初步形成,矛头隐隐指向了福瑞昌米行背后的东家——户部右侍郎张伦的外室。
然而,就在沈渊准备深挖下去,看看能否找到直接指向张伦的证据时,一股无形的压力开始悄然汇聚。
先是王虎被指挥使青龙叫去谈了一次话,回来后脸色不太好看,只是叮嘱沈渊“按规矩办事,掌握分寸”。
接着,沈渊发现自己外出调查时,身后偶尔会多几条不起眼的“尾巴”。他去拜访几位可能与张伦有过节的低阶官员时,对方要么称病不见,要么言辞闪烁,不敢多言。
甚至有一次,他在路边摊吃馄饨时,一个陌生的路人“不小心”撞了他一下,塞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适可而止。”
(内心oS:呵,威胁都这么没创意。)
沈渊将纸条揉成一团,随手扔进馄饨汤里,继续慢条斯理地吃完了剩下的馄饨,还多加了个荷包蛋。
压力?不存在的。这只能说明,我们找对了方向,有人坐不住了。
但他也清楚,张伦这种级别的官员,树大根深,仅凭目前这些间接证据,根本动不了他分毫。贸然撕破脸,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这天晚上,沈渊正在值房内翻阅从福瑞昌米行搜出的账本,试图从中找到更多蛛丝马迹。烛火摇曳,映照着他专注而略显疲惫的脸。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像是小石子落在瓦片上。
沈渊眼神一凝,瞬间吹熄了蜡烛,身形悄无声息地滑到窗边阴影里,《游龙步》和《浮光掠影》的感悟下意识运转,让他仿佛融入了黑暗。他手握住了绣春刀的刀柄,同时,另一只手也习惯性地摸向了后腰的……苍蝇拍。
(内心oS:不管来的是刺客还是说客,先准备好总没错!)
窗外静悄悄的,并没有预想中的破窗而入或者暗器袭击。过了一会儿,一个低沉而略显阴柔的声音,隔着窗户幽幽传来:
“沈小旗,好警觉啊。”
沈渊没有出声,依旧保持着戒备。
那声音继续道:“沈小旗不必紧张,老夫此来,并无恶意,只是代我家主人,给沈小旗带句话。”
“你家主人是谁?”沈渊沉声问道。
“呵呵,沈小旗是聪明人,又何必多问?”窗外之人轻笑一声,“我家主人说,沈小旗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何必为了些许陈年旧粮,蹚这浑水?有些案子,查到该查的人,也就够了。再往下查,对谁都没有好处。”
沈渊心中冷笑,果然是为了粮仓案而来。他淡淡道:“北镇抚司奉旨办案,只论是非,不问利害。粮食是朝廷的粮食,更是边关将士和天下百姓的口粮,岂能说是‘些许’?”
窗外之人沉默了一下,语气微冷:“沈小旗,官场不是江湖,光靠一股狠劲是走不远的。要学会审时度势。我家主人惜才,愿与沈小旗结个善缘。只要沈小旗高抬贵手,日后必有厚报。否则……”
“否则怎样?”沈渊语气平静。
“否则,这京城虽大,只怕也没有沈小旗的立锥之地了。”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沈渊笑了,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替我谢谢你家主人的‘好意’。不过,我沈渊办案,向来喜欢有始有终。这案子,我还真就查定了!”
窗外之人似乎没料到沈渊如此强硬,语气带上了几分怒意:“沈渊!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抱歉,”沈渊慢悠悠地说,“我最近肠胃不好,医生叮嘱,不能乱喝酒。尤其是来路不明的酒。”
“你!”窗外之人气结,半晌,才阴恻恻地道,“好!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沈小旗!希望你不要后悔!”
说完,窗外再无声息,那人显然已经离去。
沈渊重新点燃蜡烛,面色平静,仿佛刚才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但他知道,与张伦的较量,从这一刻起,已经从暗处摆到了明处。
对方既然派人来威胁,说明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压力,但又不敢或者说不能直接动用官方力量碾压他这个小旗,这本身就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内心oS:看来,这位张侍郎,屁股底下也不全是干净的,有所顾忌啊。)
第二天,沈渊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带队调查。他甚至故意去了几处与张伦关系密切的官员府邸附近转悠,摆出一副不查到底誓不罢休的姿态。
果然,下午时分,王虎又把他叫了过去,脸色古怪地递给他一份公文。
“喏,户部那边刚送来的。关于永丰仓失窃案的‘情况说明’。”王虎撇撇嘴,“张伦那老小子,动作够快的。”
沈渊接过公文一看,上面以户部的名义,承认对下属仓场监管不力,导致发生如此大案,深感痛心。决定对负有直接责任的仓场周主事、赵书吏等人革职查办,移送有司审理。同时,户部右侍郎张伦大人深感愧疚,自请罚俸一年,以示惩戒。并保证会加强内部管理,杜绝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公文写得冠冕堂皇,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已经被抓的周主事和赵书吏身上,张伦自己只是落了个“监管不力”的罪名,罚酒三杯了事。
“这就完了?”沈渊扬了扬手中的公文。
王虎无奈地摊摊手:“不然呢?难道真凭一个仓主事和书吏的口供,就去动一个正三品的户部侍郎?上面也不会同意的。能把这两个蛀虫揪出来,追回部分赃款,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了。指挥使大人的意思,也是见好就收。”
沈渊沉默了片刻。他明白,这就是官场的现实。很多时候,明知幕后黑手是谁,却因为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和缺乏铁证,只能止步于此。
(内心oS:不甘心啊……明明知道那老狐狸吞了那么多粮食,却只能看着他断尾求生。)
但他也清楚,现在确实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公文递还给王虎,脸上露出一丝看不出喜怒的笑容:“既然上面有了决断,卑职自然遵命。这案子,就到此为止吧。”
王虎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这次你干得已经非常漂亮了,给了那老小子一个狠狠的教训,让他知道咱们锦衣卫不是好惹的!功劳簿上,头功肯定是你的!”
沈渊笑了笑,没再多说。
走出王虎的值房,阳光有些刺眼。沈渊眯起眼睛,看着北镇抚司院内来来往往的同僚。
这次交锋,他看似赢了,揪出了内鬼,追回了部分损失,立下了功劳。但他心里清楚,自己其实是输了,输给了官场的规则和权力的壁垒。
那个高高在上的张侍郎,甚至都没有亲自出面,只是轻飘飘的一份公文和一个晚上的威胁,就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一股前所未有的,对权力和力量的渴望,在他心中悄然滋生。
(内心oS:侍郎……很好。这个梁子,咱们算是结下了。现在动不了你,不代表以后动不了。你给我等着。)
他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又碰了碰后腰那硬邦邦的苍蝇拍,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官场也好,江湖也罢,说到底,还是实力为尊。看来,得抓紧时间,多‘赏善罚恶’,努力提升修为了。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北镇抚司的高墙,投向那更深、更远的皇城方向。
这条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