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廷儒倒台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一场新的风波又悄然而至,这次牵扯的,却是方外之人。
御书房内,气氛比往日更显沉闷。嘉靖皇帝朱厚熜斜倚在软榻上,面色有些疲惫,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串沉香木念珠。这位一心玄修、追求长生的皇帝,近年来对朝政愈发倦怠,但对涉及佛道之事,却又格外敏感。
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芳垂手侍立在下,低声禀报着:“……陛下,事情起因是下月十五,为祈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原定由护国寺主持水陆法会。但冲虚观国师陶仲文言,彼时乃北斗星君下降之吉时,当行斋醮大典,方能上达天听,福泽更深。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昨日在礼部衙门前……险些动了手,如今已闹到御前,请陛下圣裁。”
皇帝眉头紧锁,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耐与厌烦。他信道,尊陶仲文为国师,给予其无上荣宠;但护国寺乃百年古刹,在民间信众极广,亦不可轻侮。这等争执,在他眼中,如同苍蝇嗡嗡,扰人清静。
“这些方外之人,口称清净无为,争起香火名利来,比凡夫俗子犹有过之!”皇帝冷哼一声,将念珠拍在案几上,“礼部是干什么吃的?这点小事都处置不了?”
吕芳连忙躬身:“陛下息怒。此事关乎佛道体面,礼部……确实难以决断。”
皇帝烦躁地挥了挥手:“朕没空理会这些口舌之争!去,传沈渊来。”
片刻之后,沈渊奉召入内。
“臣,沈渊,叩见陛下。”
皇帝抬了抬眼皮,看着下方恭敬肃立的沈渊,直接了当道:“护国寺和冲虚观那点破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朕懒得听他们聒噪。给你三天时间,去给朕摆平了。让他们都闭嘴,安安生生各做各的法事。若是办不成,或是再闹到朕面前来……”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杀意,“你就提头来见。”
“臣,领旨。”沈渊面色不变,沉声应下。心中却是明白,这看似是调解纠纷,实则是一道催命符。佛道之争,绵延千年,涉及信仰、利益、背后势力盘根错节,岂是那么容易“摆平”的?皇帝这是将烫手山芋直接扔给了他,办好了是分内之事,办不好,便是雷霆之怒。
带着这道要命的密旨回到府中,沈渊立刻召来了侯三与赵千尘。
“查清楚了吗?这次争执,背后可有他人推波助澜?”沈渊问道。他绝不相信,仅仅因为一场法事的时辰,就能让国师与方丈如此不顾体面,公然对垒。
侯三回道:“大人,明面上看,是法事时间冲突。但属下查到,护国寺近年香火鼎盛,寺产颇丰,而冲虚观因陛下崇信,赏赐极多,双方在京城及周边的信众、田产、甚至一些‘供奉’上,本就存在竞争。此次法事,更像是一个导火索。”
赵千尘补充道:“另外,属下发现,礼部右侍郎张显庸(周廷儒旧党,尚未被清算)近日与护国寺一位执事僧过往甚密。而宫中一位与国师交好的炼丹道士,前几日也曾出入过张府。”
沈渊眼神微冷。果然有鬼。周廷儒虽倒,其党羽并未完全清除,这是想借佛道之争,再次搅动风云,试探底线,甚至可能想将他拖入这浑水之中?
“大人,此事棘手。”赵千尘面露忧色,“双方皆非寻常人物,国师深得圣心,方丈德高望重。无论偏向哪一方,都会得罪另一方,甚至可能引起佛道信众的非议。若强行压制,只怕适得其反。”
沈渊自然明白其中的关窍。调解,谈何容易?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哐当”一声推开,王虎端着一个巨大的、盖着盖子的食盒,兴冲冲地闯了进来。
“大人!大人!老子的新菜研制成功了!您快来品鉴品鉴!”王虎满脸放光,将食盒往桌上一放,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跳。
沈渊正心烦,皱眉道:“出去。”
王虎却恍若未闻,一边揭开食盒盖子,一股奇特的、混合着多种清香和……淡淡烟火气的味道弥漫开来,一边自顾自地说道:“大人,您是不是在为那和尚老道吵架的事儿发愁?老子听说了!要说,这事儿简单!”
“简单?”侯三忍不住嗤笑一声,“王头,您又有何高见?”
“那当然!”王虎挺起胸膛,指着食盒里几样颜色清淡、造型别致的素菜,开始了他的“布道”:“大人您看!这佛家讲求素食清心,道家注重自然养生,说到底,不都是一个‘吃’字吗?只不过一个不吃荤腥,一个不吃五谷浊气,路子不同而已!”
他拿起一双银筷,夹起一块仿制成“红烧肉”模样的香菇,递到沈渊面前(被沈渊面无表情地挡开),继续说道:“老子这道新菜,名叫‘佛道同参乾坤素烩’!您看这‘肉’,是用上等花菇以秘法炮制,形似荤而实为素,契合佛家戒律!这汤汁,是用松茸、竹荪等山珍,配以道家养生药材熬制,清而不寡,补而不燥,暗合道家吐纳之法!”
他又指向另一盘如同莲花绽放的糕点:“这‘步步生莲’,用的是莲子、百合,清心安神,佛道皆宜!还有这‘太极双耳’,黑木耳、银耳拼成太极图,滋阴润肺,调和阴阳!”
王虎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所以啊大人!解决那和尚老道的矛盾,就得从这‘吃’上入手!您就摆上一桌俺这‘佛道全素宴’,把国师和方丈都请来!让他们坐下来,一边品鉴老子这蕴含无上‘和谐’大道的美食,一边心平气和地谈!”
“老子敢保证!”王虎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只要他们吃了俺这顿饭,感受到这美食中蕴含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万法归一’的至高境界,什么法事时辰,那都是小事!保证化干戈为玉帛,一起拉着老子的手探讨这素斋的奥妙!”
侯三和赵千尘听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请国师和方丈来吃王虎做的“创意素菜”?还指望靠这个调解纠纷?这憨货是真敢想啊!就不怕那两位德高望重的方外之人吃了他的菜,直接打起来,或者一起把他给超度了吗?
沈渊看着桌上那几盘虽然精致,但总觉得哪里透着股“王虎式不靠谱”气息的素菜,又看了看王虎那充满无限期待和自信的脸,突然觉得,皇帝那道“提头来见”的密旨,可能真的不远了。
他揉了揉眉心,第一次感到有些无力。
“你的好意,本官心领了。”沈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此事,本官自有主张。你……先下去吧。”
王虎还想再说,被侯三和赵千尘连拉带拽地拖出了书房。
“侯三!赵先生!你们拉俺干啥?老子还没跟大人说完呢!俺觉得这法子肯定行!实在不行,老子再给他们加个‘功德无量八宝汤’……”
书房内,沈渊看着那桌“佛道全素宴”,沉默了许久。
指望王虎这憨货是靠不住了。此事,还需从根源入手。那张显庸,以及宫中与国师交好的道士,恐怕才是关键。必须尽快找到他们挑拨离间的证据,才能釜底抽薪。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目光锐利。
“侯三。”
“属下在。”
“加派人手,严密监视张显庸和那个炼丹道士的一举一动,查清他们与佛道两派接触的所有细节。”
“是!”
“千尘。”
“属下在。”
“你去搜集近年来佛道两派在京城及周边的产业、信众、受赏赐情况的详细卷宗,越详细越好。”
“明白。”
沈渊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冰冷。想借佛道之争这把软刀子来杀人?那就要看看,是你们的刀子快,还是我沈渊的手段更硬!
至于王虎那桌“佛道全素宴”……沈渊决定,还是自己默默消化掉比较好,免得流传出去,引发更大的“道统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