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瘫在驾驶座上，连转动眼珠都觉得费劲，但还是得先办正事。他伸手往后探，神识像条快断的线，勉强够到躺在后舱地板上的马库斯。假死状态还在维持，但那股子“装死”的劲儿已经开始散了——心跳在加速，意识像盖了层薄冰的水面，底下已经开始冒泡。
半小时。他刚才跟卡恩说半小时是保守估计，现在看来能撑二十分钟都算奇迹。
“得先把他弄醒。”李默哑着嗓子说，一边说一边咳，血沫子溅在控制台上，“再装下去真要装成真的了。”
卡恩在副驾驶座上手指微微弯曲。他整张脸白得跟死人似的，但眼睛还睁着，盯着传感器屏幕。“后方……无追兵信号。死灵船爆炸产生的能量乱流干扰了这片区域的扫描。我们最多有……十五分钟安全窗口。”
十五分钟。够干嘛？够把马库斯从鬼门关拉回来，够给卡恩和自己随便包一下伤口，够检查这艘破船还能不能飞远点。
李默咬着牙撑起身子，挪到后舱。马库斯躺在那儿，脸色灰白，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李默把右手按在他胸口，开始小心地撤掉之前维持假死状态的灵力像拆炸弹引线一样，一根一根慢慢抽。
撤到第三根时，马库斯的眼皮动了动。
撤到第五根，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
全撤完的瞬间，马库斯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像触电一样弹起来——然后因为虚弱又重重摔回去，撞得后舱地板哐当一声。
“别激动。”李默按住他肩膀，力气不大，但足够让这个刚“活过来”的上尉安静下来，“你之前在死灵船上，被‘镜影’抓了，我们把你捞出来了。现在我们在逃生艇上，刚逃出来。明白？”
马库斯瞪着眼睛看着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还在消化信息。几秒后，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谢……谢……”
“先别谢。”李默松开手，从工程艇储物柜里翻出那个褪色的医疗包里面就几卷绷带、几管凝胶，寒酸得让人想哭。他扔了一卷给马库斯，“自己能动就把身上擦伤包一下。失血加静滞后遗症，不想休克就赶紧。”
他自己则拿着剩下的东西挪回驾驶舱。卡恩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但李默注意到他右手的手指因为失血过多导致在微微抽搐。
“手伸出来。”李默说。
卡恩没动。
“别他妈装硬汉。”李默骂了一句，直接抓起卡恩的右手，开始清理上面被能量灼伤和金属碎片划出的伤口。伤口不深，但密密麻麻，看着就疼。他用凝胶胡乱抹了一层，然后用绷带缠上——动作粗鲁，但至少能止血防感染。
然后是左肩。那个被撕开的伤口李默都不敢细看，骨头都露出来了。他把最后一管抗菌凝胶全挤上去，然后用绷带一圈圈缠紧——缠到第三圈时，卡恩的身体终于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疼就说。”李默头也不抬。
“不影响操作。”卡恩的声音听着像砂纸磨铁。
李默没接话，只是把绷带打了个死结。他知道卡恩的意思——疼归疼，但还没到影响扣扳机或者按按钮的程度。
处理完伤口，李默重新坐回驾驶座。工程艇的传感器屏幕上一片混乱，死灵船爆炸产生的能量辐射和金属碎片还在到处乱飞，但至少没有追兵的热信号。
“燃料还剩多少？”他问。
卡恩已经用还能动的右手在控制台上调出了数据：“百分之三十四。氧气循环系统……有轻微泄露，但还能维持。左舷姿态引擎受损，只能维持基础平衡。维生系统……温度调节器故障，舱内温度会缓慢下降。”
李默听着这一连串坏消息，脑子飞快地转。百分之三十四的燃料，够飞离这片星云吗？不够。氧气泄露，意味着不能长时间呆在太空。温度下降，意味着他们得尽快找个有大气或者能对接的地方。
“导航系统呢？能定位我们在哪儿吗？”
“只能定位大致区域。”卡恩调出星图，上面显示他们处于灰烬星云深处，距离最近的有记录帝国据点至少需要七次短距跃迁，以这艘船的燃料和状态，一次都够呛。
李默盯着星图，忽然想起件事：“奥里克呢？他们之前应该在外围接应。”
“爆炸产生的能量乱流干扰了通讯。”卡恩说，“但按照协议，他们会在这片区域持续巡航六小时。我们还有……四小时二十三分钟的窗口。”
四小时。得在这四小时内找到奥里克，至少发个信号让他们知道我们还活着。
李默正要调出通讯面板，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是封印。那层被功德金光强行焊住的裂痕，因为刚才处理伤势时的心神波动，又开始不稳定了。
他低头，看见胸口衣服下面透出的灰白色光芒又亮了一分。
操。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封印……”卡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显然也感觉到了通过灵魂链接传来的那种“地基松动”的不安感。
“还撑得住。”李默咬着牙说，但实际上他自己都没底。功德金光还剩多少？不知道。还能焊多久？不知道。他现在唯一知道的是，如果封印真破了，第一个倒霉的不是他，是离他最近的卡恩，碎片暴走的冲击会直接顺着灵魂链接灌过去，把卡恩那本就脆弱的意识冲得稀碎。
得想个办法。不能光靠焊。
李默闭上眼睛，把意识沉入体内。灵力枯竭的经脉像干涸的河床，空荡荡的。但功德金光还在那点微弱的、秩序法则反馈的金色光晕，像风中残烛一样飘在灵魂深处。
他尝试调动金光去加固封印，但刚一动，胸口就传来更剧烈的刺痛。封印裂痕处传来清晰的“嘎吱”声，像冰层即将破裂。
不行。他现在心神太弱，控制不了这么精细的操作。
他睁开眼，看向卡恩。卡恩也在看他，那双因为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恐慌，只有等待指令的平静。
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卡恩。”李默说，声音很轻，“还记得之前……在死灵船上，你用你那套‘算法’帮我过滤碎片冲击吗？”
卡恩点头。
“再来一次。”李默盯着他，“但这次是引导。我把功德金光的控制权暂时交给你，你用你那套‘生存本能’去计算最有效的修补方案，然后直接操作。”
卡恩沉默了几秒。李默能感觉到他在快速调用共享记忆里的信息：功德金光的特性、封印的结构、碎片的活动模式……
“风险很高。”卡恩最终说，“我的意识状态不稳定，计算可能出现误差。误差可能导致金光浪费，刺激碎片加速暴走。”
“我知道。”李默咧嘴，血丝还挂在牙齿上，“但不做的话，封印迟早要破。做了，至少还有机会。而且——”
他顿了顿，看着卡恩：“你的‘生存本能’里，有一条最高优先级指令，对吧？‘确保本体存活’。现在，我是本体。所以你会用尽一切办法，算出最优解——哪怕那个解看起来再疯狂。”
卡恩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然后，他缓缓点头。
“需要接触。”卡恩说，“物理接触，加强灵魂链接的稳定性。”
李默伸出右手。卡恩也伸出还能动的右手，握住。
手掌相触的瞬间，李默感觉一股清晰的、冰冷的意识顺着接触点涌了进来。那是卡恩那套纯粹生存本能的底层代码，正在通过灵魂链接全速运转。
同时，李默也把自己对功德金光的感知“开放”了过去。
瞬间，他“看”到了一个极其复杂的立体模型在他意识里展开，封印结构的三维投影，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应力点、脆弱节点、能量逸散路径。碎片的活动模式被模拟成一片不断扩张的灰色雾气，正在冲击封印的每一个薄弱环节。而功德金光，被标记为一小团金色的、可控的“修复资源”。
模型开始运转。卡恩的“算法”在疯狂计算：把金光投在哪里效率最高？先堵大的裂痕还是先加固整体结构？碎片下一次冲击的预测落点在哪？如何在修补的同时避免刺激碎片？
计算结果像瀑布一样刷过李默的意识：
【优先方案：集中金光，在碎片下一次冲击前0.3秒，加固第七节点西南侧应力集中区。预计可将逸散速率降低0.15%\/秒。】
【备用方案：如碎片冲击提前，转为分散修补，重点防护第三、第九节点。】
【风险：操作需在0.5秒内完成，心神负荷峰值将达临界值87%。】
李默没时间犹豫。他按照卡恩计算出的方案，调动起那点可怜的金光，朝着封印第七节点的方向涌去。
就在金光抵达的瞬间，碎片果然发动了一次冲击——时间、位置、强度，全都在卡恩的预测之内。
灰白色的雾气撞上刚刚加固的金色屏障，发出无声的湮灭嘶响。封印剧烈震颤，但没有破裂。逸散出去的灰白光芒被金光牢牢锁住，一点点压回裂缝里。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冲击，卡恩的“算法”都会提前零点几秒预测出落点和强度，李默则按照指引调动金光进行精准防御。整个过程像一场精密的舞蹈，只不过跳舞的是两个快散架的人，跳的是生死一线的刀尖舞。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可能只有几分钟，但李默感觉像过了几个世纪。
终于，碎片的冲击频率开始下降。那团灰色的雾气似乎“累”了，或者暂时“满足”了，封印虽然依旧脆弱，但至少暂时稳住了。逸散的灰白光芒被压到几乎看不见的程度。
李默松开手，整个人瘫在驾驶座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胸口那股刺痛减轻了大半，封印处传来的“嘎吱”声也消失了。
他转过头，看向卡恩。
卡恩还保持着握手的姿势，但眼睛已经闭上了。呼吸微弱但平稳，脸色白得吓人，但至少还活着。他的意识显然因为刚才的高负荷计算而陷入了保护性休眠。
李默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然后，他听见后舱传来一阵小心翼翼的、布料摩擦的声音。
他僵硬地转过头。
马库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起来了，背靠着舱壁，手里还攥着那卷没用完的绷带。他正看着李默和卡恩，眼神复杂——有警惕，有困惑，还有一点……李默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你们……”马库斯开口，声音依然干涩，但比刚才清晰了些，“刚才……那是灵能吗？”
李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刚才他和卡恩操作功德金光的时候，虽然主要是在意识层面，但能量波动难免外泄。马库斯是个普通人，感觉不到具体细节，但肯定能察觉到不对劲。
“算是吧。”李默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想多解释，“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虚弱。头晕。”马库斯揉了揉太阳穴，“但至少……还活着。谢谢。”
“先别急着谢。”李默挣扎着坐直身子，目光扫过传感器屏幕，“我们还在这片鬼星云里，坐着一艘快散架的破船，后面可能还有追兵。活着是暂时的，能活多久得看运气。”
他顿了顿，看向马库斯：“所以，上尉，在你开始问‘这是哪儿’、‘发生了什么’之前，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在死灵船上的时候，除了被关着，还看到、听到什么有用的吗？比如……这附近有没有‘镜影’的据点？或者其他能让我们落脚的地方？”
马库斯皱起眉头，努力回忆。几秒后，他迟疑地说：“我……在静滞状态里，偶尔能模糊感觉到一些通讯信号。那些金属怪物——你们叫它们‘镜影’？——它们提到过一个坐标，在星云另一侧，好像是什么……‘暗礁区’。那里似乎有它们的前哨站或者补给点。”
李默精神一振：“坐标记得吗？”
“记不全。”马库斯摇头，“但大概方位……我能指出来，如果能有星图的话。”
李默立刻调出星图界面，把屏幕转向马库斯：“指。”
马库斯凑过来，手指在星图上几个小行星带和尘埃云之间比划：“应该是……这片区域。那里有很多电磁干扰，容易隐藏。”
李默盯着那片被标记出来的区域，脑子飞快地转。“暗礁区”……奥瑞坎的补给点？如果真是，那里可能有燃料、补给，甚至……关于“逆蚀”和星神碎片的情报。
风险很大。但留在这儿等死，风险更大。
他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的卡恩，又看了一眼虚弱但至少清醒的马库斯，最后看了一眼传感器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故障警告。
然后，他做出了决定。
“坐稳。”李默推动操纵杆，工程艇的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朝着马库斯指出的方向缓缓转向，“我们去找找那个‘暗礁区’。”
马库斯愣了一下：“现在？就我们三个……这样？”
“不然呢？”李默咧嘴，血丝还挂在嘴角，“等着奥里克来找我们？或者等着‘镜影’追上来？主动点，至少死的时候知道自己死在哪儿。”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万一那儿真有补给……说不定还能给你找件合身的衣服。”
马库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套破烂的帝国海军制服，苦笑了一下。
工程艇在星云中缓缓航行，身后是逐渐远去的死灵船残骸，前方是未知的“暗礁区”。
李默握着操纵杆，目光盯着前方黑暗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