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要在生前犯下多少罪恶，才能在来世的尽头被称为恶魔...
那不是他的罪名，可他们却将罪恶的王冠强加于善人的首脑。
这...便是他们的正义吗?
所谓恶魔...算了
他们说是，那就是吧。
...
剧院，与流梦礁的阴冷潮湿简直是两个世界。
空气里飘浮着淡淡的香氛，水晶吊灯亮如白昼。
舞台上，一场盛大的集体舞正在进行，舞者们身着流光溢彩的服饰。
台下座无虚席，观众们沉浸在视觉盛宴中，不时发出赞叹与掌声。
这一切温暖，欢乐，和谐的景象，如同无形的壁垒，将卡里俄斯隔绝在外。
他湿透的黑色风衣在地上拖出水痕，长发不断滴落冰冷的水珠，与周围格格不入。
他没有走向观众席，而是沿着侧面的阴影，悄无声息地绕向了舞台后方。
后台同样忙碌而明亮，即将上场的演员们对着镜子做最后整理，工作人员穿梭往来。
卡里俄斯的出现起初并未引起太大注意，直到他停在一个正在检查头饰的年轻女舞者身后。
女舞者从镜子的倒影里看到了他，吓了一跳，转过身，疑惑道。
“先生，这里是后台，观众不能……”
她的话没能说完。
卡里俄斯看着她，那双冰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虚无。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很清晰。
“你相信我是恶魔吗？”
女舞者愣住了，下意识地回答。
“什么？先生，您是不是走错了……”
卡里俄斯继续说着，“他们说，恶魔生着银白色的头发，穿着黑色的衣服，带来灾厄与毁灭。”
“他们的血是蓝黑色的，是污秽的象征。他们信仰扭曲，是和谐之敌。”
女舞者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轻微的不安，她后退了一小步，试图寻找工作人员。
“先生，请您离开，否则我要叫治安官了……”
卡里俄斯没有听见她的警告，只是微微抬起手，掌心中，天火的剑柄已然在握，火焰尚未燃起。
“在你的美梦里，是否也曾嘲笑过那些被称为恶魔的存在？
是否也觉得，将他们驱逐、净化，是理所当然？”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女舞者的声音提高了，明显惊慌高呼。
周围有其他人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常，纷纷投来目光。
就在这时，舞台监督的声音传来。
“瑰丽小组，三十秒后准备上场！”
女舞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想转身朝上场口跑去。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
嗤！
一道炽热的赤色流光，毫无征兆地贯穿了她的胸口。
女舞者的动作僵住了，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前那个泛着熔金般光芒的空洞。
没有剧痛，只有失去一切的虚无感。
她手中的头饰“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在她意识彻底消散...身体开始化为细碎梦泡的前一刹那，她猛地抬起头，最后一次看向那个出手的男人。
卡里俄斯已下了死手，此刻..即便是在梦境中，被他击杀也会直接死亡。
湿漉漉的银白长发，黑色的风衣，能够吞噬一切光亮的蓝色眼睛……与那些私下流传的描述，与孩童故事里被魔化的形象，在濒死的恍惚中，骤然重合。
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瞳孔里映出卡里俄斯的面容。
然后，她的身体，连同脸上那份凝固的惊恐，一起化作了无数飘散的光点，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只有卡里俄斯听到了，那泡影湮灭前的唇语。
“恶……魔……”
词很轻，却像针，但对卡里俄斯麻木的内心依旧有效。
台下，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上一个节目结束，观众的热情高涨。
主持人欢快的声音传遍每一个角落。
“感谢星空幻想曲的精彩演绎！接下来，请欣赏由特邀艺术家带来的，极具冲击力的……真实幻象篇章！”
红色与金色交织的厚重幕布，伴随着激昂的旋律，缓缓向两侧拉开。
耀眼夺目的舞台灯光，瞬间聚焦在刚刚从后台阴影中走出的身影上。
卡里俄斯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微微眯了一下眼。
他站在空旷舞台的正中央，脚下是光洁如镜的地板。
湿透的衣物紧贴着身体，水渍在脚下蔓延，长发还在滴水。
手中的天火大剑低垂，剑尖触地，火焰安静燃烧。
台下的观众显然愣住了。这和他们预期的“表演”截然不同。
窃窃私语声蔓延开来。
“这是……新节目？”
“默剧吗？造型好特别……”
“湿漉漉的……是下雨的场景设计？”
“等等……你们看他的样子……”
有人皱起眉头，仔细打量着台上那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银发，黑衣……来自新闻片段和街头警告的记忆被唤醒。
“喂……他这样子，有点像……”
一个男人压低声音对同伴说。
“像什么？”
“像他们说的……那个……救世神教相关的……”
男人斟酌着词句，不愿直接说出那个词。
但总有人更快，更直接。
一个坐在前排、带着醉意的年轻人，指着台上的卡里俄斯，嗤笑出声，声音不小。
“搞什么啊！扮恶魔行为艺术吗？
今天又不是诸圣节！滚下去，我们要看真正的表演！”
“恶魔”这个词，像赤火点燃星球，轰然炸开。
卡里俄斯的目光，缓缓移向那个出声的年轻人。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更加困惑的事。
在成千上万道目光的注视下，天火剑身横向在手心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没有寻常的鲜红。
粘稠的蓝黑色血液，从伤口涌出。
但它并未滴落，悬浮在他的掌心上方，凝聚成一颗不断蠕动的血珠。
台下瞬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超乎理解的一幕。
卡里俄斯抬起流血的手掌，让那颗悬浮的蓝黑色血珠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他的声音传遍剧院每一个角落。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恶魔。”
短暂的沉寂后，爆发出的是荒诞感的哄堂大笑。
“他在说什么啊？！”
“入戏太深了吧！哈哈！”
“这特效不错！血是怎么弄的？全息投影？”
“喂，演员，台词太中二了！换一个！”
“恶魔？就凭你？哈哈哈哈！”
嘲笑声
口哨声
戏谑的喊话此起彼伏
在美梦的殿堂里，突如其来的“恶魔宣言”更像是一个设计拙劣的玩笑，一个哗众取宠的古怪表演。
没有人相信，或者说，没有人愿意相信，那传说中的恶魔，会以如此直接出现在他们歌舞升平的剧院中央。
卡里俄斯静静听着这些笑声，看着那一张张写满嘲弄的脸庞。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轻蔑。
信徒埃里亚斯和马洛斯那绝望的控诉，再次在他耳边回响。
“他们说我们是恶魔！说我们的血是污血！”
是的，他们说了。
但当恶魔真的站在面前，展示着污血时，他们却只当是一场戏。
也许，只有当这戏变得足够真实，真实到触及他们自身时，那份轻蔑才会转化为……信徒们所经历真实的憎恨与恐惧。
那个最初出声嘲笑的醉醺醺的年轻人，笑得最大声，甚至站起身，指着卡里俄斯，模仿着夸张的戏剧腔调喊道。
“来啊，恶魔大人！给我们看看你的魔力！把我们都变成折纸小鸟吧！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悬浮在卡里俄斯掌心那颗蓝黑色的血珠，无声地炸开，化作数百道黑色血刺，瞬间掠过舞台与观众席之间的距离。
噗噗噗噗——
一连串气泡破裂的声音。
年轻人僵在原地，脸上还残留着夸张的笑容。
他的额头，脸颊，脖颈上，出现了数个微小的孔洞。
没有鲜血流出。
下一刻，他的身体，连同那笑容，如同气泡，悄无声息地化作一片飘散的光尘，消失在他的座位上。
他旁边的女伴愣了一秒，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死寂。
真正的...足以冻结空气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剧院。
所有的笑容、嘲弄、窃窃私语，全部凝固在脸上，然后迅速被惊恐所取代。
他们看着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又猛地看向台上那个身影。
那不是特效。
不是表演。
那个人……真的消失了。
在美梦里，这种消失意味着什么，每个人都清楚。
“怪……怪物！！！”
“恶魔！他是真的恶魔！”
“治安官！快叫治安官！”
“救命！！”
恐慌如同爆炸般扩散，观众席瞬间陷入混乱，人们尖叫着试图逃离座位，互相推挤，撞翻了椅子。
几乎同时，剧院各处的紧急通道轰然打开，在附近待命的猎犬家系治安官涌入。
他们包围了舞台中央的卡里俄斯，脸上写满紧张。
“放下武器！立刻趴下！”
“以匹诺康尼梦境安全条例，你被逮捕了！”
“重复！放下武器！”
警告的厉喝发出。
卡里俄斯的目光扫过那些指向自己的武器
扫过那一张张因恐惧的面孔
扫过整个剧院无处不在的同谐装饰
憎恨。
怒火。
恐惧。
驱逐。
一切，正如那信徒少年所经历，正如埃里亚斯他们所控诉。
这个世界，这座美梦之城，乃至整个寰宇，早已为他们这样的“存在”，准备好了枷锁与刀剑。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天火。
天火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赤红的风暴，将成片的治安官吞噬...撕裂。
剑锋划过，头颅飞起，脑浆在梦境中炸开成一片光雾。
拦腰斩断的身体下半截还奔跑着...上半截已然喷洒着泡液。
被火焰直接吞噬的人，则在极度痛苦中扭曲着化为梦泡灰烬。
屠杀。
曾经象征着秩序的治安官队伍，在这绝对的暴力面前，什么都不是。
观众席的逃跑仍在继续，但出口有限，人群拥堵，踩踏惨剧已经发生。
更多的人瘫软在座位上，或蜷缩在角落，目睹着这远超他们梦境最深处的恐怖景象，精神濒临崩溃。
终于，在又一片治安官被火焰剑光扫成碎片后，残存的人群中，响起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声音。
那不再是尖叫，也不是咒骂，而是卑微的哀鸣。
“恶魔……恶魔大人！”
“求求您！饶了我们吧！”
“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放过我们！”
“呜呜……我不想死……我不想变成泡沫……”
“大人！慈悲！请您慈悲啊！”
他们跪倒在地，朝着舞台的方向，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曾经的体面。
对“恶魔”的轻蔑嘲弄，在赤裸裸的死亡恐惧面前，被撕得粉碎。
他们放下了所有身段，只求能活下来。
然而，他们的哀求，口中的话语...口中的字句
看啊。
即使恐惧至此，即使乞求活命，他们认定的身份，依然是“恶魔”。
这个称呼，已经与他们认知中的他，彻底绑定。
无论他是沉默，是杀戮，还是被乞求，都无法改变。
救世主？
不，那太遥远，太虚幻，或许从未存在过。
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憎恨，可以恐惧，也可以在其暴力下屈膝求饶的“恶魔”。
卡里俄斯停下了动作。
天火剑身上的火焰稍微收敛，但仍在他手中吞吐不定。
他站在尸骸堆砌的舞台。
他缓缓抬起眼，望向那些眼中已有惧色的治安官。
望向那些在远处恐惧哀求的观众。
曾经，他或许还怀着一丝可笑的念头，想要以某种方式，扭转这被既定的观感。
但现在，他彻底明白了，也彻底……绝望了。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
然后，他右手握住了天火的剑柄。
“是吗？”
他的目光扫过这奢华的囚笼，这沉醉的美梦，这些认定他为恶魔的众生。
“既然如此……”
毁灭的炽热在剑锋疯狂汇聚，使得周围的空间都开始扭曲。
他挥出了手中之剑。
一道撕裂整个梦境根基的赤金色斩击，咆哮般，自剑锋奔涌而出！
“你们……”
轰!
一瞬，剧院倒塌，街道撕裂。
梦泡破碎，群生死亡，一切归于虚无。
斩击所过之处，坚固的梦境结构崩碎，消融，露出其后混沌的虚空。
巨大的轰鸣淹没了所有的尖叫。
卡里俄斯的声音，烙印在这崩毁的序曲之中。
“……自诩为‘救世主’的你们……”
“尽管来尝试杀死我吧。
那一天...
毁灭的焰光，映亮了他眼中那片沉寂的蓝色冰海。
他终于接受了自己是为恶魔的名讳，却再也记不起救世主的职责...
恶魔的反抗，自此，挥出了第一剑。
以匹诺康尼的破碎，作为【神鸣】的开端。